当夜, 陆云璧回到自己顶楼的卧室里, 抽着雪茄,喝着伏特加,坐在皮沙发上发呆,正准备睡觉的大太太在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黄瓜片, 端着一杯热牛奶走出来, 见丈夫沉默不语,便躺在一旁的长沙发上,试探着询问说:“怎么了?又是老七的事情?”
大太太并不怎么管他们兄弟在外面的生活,十分的给予自由,好像每天的生活除了购物和其他富家太太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不过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她觉着老七已经好了不少了, 起码没有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掀了桌子不是吗?
“嗯……”陆大哥喝酒很有千杯不醉的意思, 这仿佛是陆家人特有的本领,每个姓陆的少爷在酒量上从未输过谁,陆云璧仿佛是想到什么,一口将伏特加干了,然后对太太说, “你先睡,我去书房。”
大太太不敢打搅陆云璧处理事务,眼瞅着陆云璧进了书房, 便随手拿起旁边的报纸看起来, 上面写着国内情势不容乐观, 满洲国自之前成立后,日-军愈发嚣张,报纸上全是各地战-争的报道和一些煽-动-性文章。
大太太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但她一个女人,实在是没有什么渠道知道这些信息意味着什么,再者大太太习惯听从丈夫的话,而且陆家家大业大,就算是日-军来了,恐怕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他们可是住在法租界呢,若是打仗,那些日-本兵肯定不敢打到这里面来,而且他们过不久就要乘船去香-港,那里据说是一片乐土,和上海滩比也不差什么。
大太太不多时便哼着小曲儿,丢开报纸,端着牛奶回房了。
书房里,并不只是关心小弟感情问题的陆云璧给青帮的分堂管事龙五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等到陆云璧不耐烦起来,那头才有人接起来,张嘴便是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和陆家这群外来老可不大一样。
“乃位?”声音粗粒粗气,却又音调像是在发嗲。
陆云壁单刀直入:“船给我准备好了没有?我花了一万大洋,不要给我整那些烂船,我们家人多,所以也不可以塞别的什么人,不然我就把钱给别人。”
那头的龙五连忙哈哈笑着说:“晓得啦晓得啦,放心,都安排好的啦,后天下午码头见,一艘两层的渡轮嘞,船员大概五位,放心,船都是你的啦。”
陆云壁点点头,又问:“我的人会留在这里看家,货仓里的物资都转运了没有?”他们陆家和青帮是有些合作关系,互利互惠。
龙五那边仿佛还在开什么聚会,很吵,不过很快有人将门关上,杂音便消失了:“这些东西放心吧,都是要紧的,放在城外偏僻的山洞里,没人知道。”
陆云壁好歹也是生意人,战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机会,所有的物资在战后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价,到时候只要运作的当,便又是一比横财!
这个年代,专门有商人跑战区倒腾物资,风险大,但回报高,毕竟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做,而且物资价格越来越高,你不囤货,很快便会饿死。
陆家所有的古董都转移了,在得到内部消息日军很快要轰炸南京上海后,陆云壁便开了个家庭会议,让每个兄弟都动起来,将损失减到最低,寄希望于之后回来也不会太艰难,希望流离失所只是暂时。
陆大哥又打了几个电话确定各个手下准备妥当,没有收拾豪宅里的大件物品,决定到时候大家都只带着钱和几件衣物离开,反正有钱到哪里都能活。
可难题在于他今日听老七的口气,是不大愿意转意顾葭的。
这位顾三少爷,实在是娇滴滴,连病都得了个让人劳心费神的病,而且早不得晚不得,偏偏一来到他们陆家就像是惩罚他们一样,弄出这个血友病来。
他了解过,这个病目前是没办法治愈,并且不能受刺激,稍微磕到碰到都能引起很恐怖的系列反应,就算破个小伤口都能流血致死,那个林医生在形容这个病的时候,非常夸张的挥舞双臂,说:“而且我发现这位先生似乎有很严重的胃病,这就很麻烦了,如果不好好养胃,胃出血的话,那将非常麻烦!不是打一针就能好的!”
于是他的七弟压力很大,真是活见鬼了,当初他和太太怎么没有这么腻歪纠结的故事?
陆大哥思索了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十分清楚自己应该不要管老七感情的事情,有时候第三人越是掺和,越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可他不管怎么可能呢?!
他这些天同老七一起摸清楚了顾葭那群朋友和弟弟之间的关系,关系之复杂堪称世上仅有,且先不管顾家兄弟出生的传奇故事,光是顾葭身边所有朋友都对顾葭有意思这一点,陆云壁就自愧不如,身为处处留情且不会被女人们痛恨的陆云壁:输了输了。
其次这些人以顾无忌为核心战斗力,很快就给与他们打击,从生意到场子被砸,再到敏锐地嗅到他们和王家不对付,加入王家的阵营,不过短短十几天而已,实在不得了。
这还不算报纸上隔三岔五来一个举报文章,说他们古董行有赝品,全家都是盗-墓-贼,虽然不能说不对,而且这都是上流社会秘而不宣的事情,可你摊开说给老百姓们听,那就很贱了,是败坏他们陆氏古董行的名声啊!
说起报纸,陆大哥就不得不想到老七这些年来的私房钱几乎败光的事实。
从前抠门精陆七爷仿佛被感化成了散财童子,几十万几十万朝外吐钱,还一毛没有收回来!这让刚听到这等八卦的陆大哥愣愣地看了老七十秒,方合上嘴巴。
陆云壁实在很想给老七算一笔账,老七各国银行里的钱加起来如今不到十万块,反向计算一下,追个男人竟是花了将近七十多万!这都能买六七驾飞机了!虽然恐怕买不到什么好的飞机,是意大利淘汰的那一批,可这些东西在国内依旧只有少数几个家族拥有!
所以这么多钱拿去追一个病歪歪的男人,实在是丧心病狂!
为了让老七这些钱不打水漂,陆大哥算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两个人都弄上船,船上开个一两天,或许更久一点,大家慢慢开,绝对不将那玻璃人磕着碰着就行了。
至于老七说想要将玻璃人的弟弟也弄船上当作血液储备,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一场火拼罢了,可火拼是不可控的,容易让顾无忌意外死亡,那弄来都凉了,还储备个屁。
还不如将在京城的顾葭母亲乔念娇或者父亲弄来,这样还方便,可惜时间不够了,从那边到这里如果坐飞机的话还行,可一张票就得两三千块,老子能喝好几瓶好酒呢!
算来算去,陆云壁都觉得不值,于是头疼得不行,却又不能撩开手不管。
对了!
陆大哥突然想到:要输血也不一定非要那个顾无忌啊!只要血型一样就行了!
所以之前为什么会想到将顾无忌带走?老七真是关心则乱。
解决了大难题,陆大爷靠在靠椅上松了口气,浑然不知他在这边花大功夫计划的全家逃亡之旅在一开始便出了纰漏。
王家早早的通过渠道得知有艘轮船要在后天停在码头,虽然是记在龙五的名上,但不巧,卖船的正是王家姻亲弟兄,关系网之复杂迅速,无人能敌。
告知这个消息后,王狼野高高兴兴的一边吃宵夜一边问:“顾兄可如何是好哇?”
皇家饭店的包厢里,一桌子美食都没谁动,只有王狼野好似专程来吃饭一样,手里就着鸡腿与龙虾,干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紧张,好像是在旁观一场有趣的游戏。
在座的人除却最近烟瘾越来越大的顾无忌,还有乔万仞、白可行、陈传家,前几日杜明君杜大作者还在,殷殷切切地问了好几天顾葭的事情,最终也没有法子,因为天津卫那边有事,只能先回去。
陈传家陈大少爷这回倒是又逗留了许久,借口是同苏将军的女儿苏梓在上海游玩,实际上每日跟着顾无忌等人,偶尔出手帮忙,偶尔陪白可行喝酒,偶尔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忙生意去了。
听到问话的顾无忌还未开口,已然沉不住气的白可行便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碗筷都晃荡着发出声音,说:“没有什么如何是好,既然时间地点都有了,我去接人!!”
顾无忌看了一眼白可行,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手指一下下点在桌子上,没有说话,但这几日萦绕在周身的低迷气场始终不散,仿佛黑云压城,谋划一场摧毁世界的暴雨。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忽地,陈大少爷提出异议,“最近陆家的家庭医生进出十分频繁,我比较担心里面有些古怪,或许是关于小葭的,但没能打听到,那家庭医生口紧得很,也不能随意接近,不过我会再想想办法。”他声音再正常不过了,适度的担忧、适度的理智,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心里藏着的白海棠。
“是这个道理,不能轻举妄动,不可以,再等等……”顾无忌说罢,抽了一口烟,随后揉了揉眉心,一面吐出浊气一面将烟头按灭在铺了华丽桌布的桌子上,阴沉道,“再等等……我会亲自接哥哥回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