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吗?”陆云璧垂眸看这位最小的弟弟, 声音淡淡道带着盘查语气的询问, 一边从铁质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给陆玉山,然后把口袋里的打火机丢了过去。
头破血流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陆玉山一腿盘起, 一腿屈起, 手肘搭在那膝盖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稔的夹起那根烟放在唇间,随后拨动那火机的滑轮便有一簇火苗蹿起。
火苗凑近他的烟,火光便也将他隐在阴影里的轮廓照亮, 将他迷人的俊美的面容露在红光之中。
‘咔哒’火苗很快灭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点橙色的烟火光亮, 他深深的吸进一口, 然后重重的的吐出来, 整个后背往后躺,那烟便散的很开, 像是一团轻纱在水里飘荡。
陆云璧并不急着知道答案,他看着陆玉山沉默,良久才抬起那双略浅淡的眸子,以他熟悉的对万物都不在意的漠然看着他,但陆云璧清楚,他的这位弟弟,比任何人想的都要更加在意他想在意的东西, 并不如所见那样属于单纯的冷血。
“废话, 大哥, 你来晚了。”陆玉山眉目如画, 脸上淌血的地方凝着血痕,目光如炬的望向陆云璧,咳嗽了几声,却又混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反而露出一个潇洒的笑意,“我似乎等了你许久。”
陆云璧点头:“被王家的人拖住了,你从下面上来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玉山食指和中指将烟夹走,手掌撑着头侧,眉头微皱:“没有,线索断了,不过无所谓,我这边什么都没有,王家也没有,他们始终比我们慢一步。”
陆云璧干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坐下去,双腿便交叠的翘起,通体是温文尔雅的霸气,严肃的道:“究竟是你找不到线索,还是找到线索,结果线索断了?”
陆玉山回答:“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为什么算准了时间跳楼?你不要乱来,你从前再暴力偏激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你现在很有问题。”
“是吗?”陆玉山却表现的很轻松,他双手一摊,笑道,“有问题就有问题吧,以后再说,我头疼的很,把医生叫进来继续给我检查检查。”
陆云璧顿时没了耐心,站起来便道:“你不说我也不逼你,这两天你做了什么我也不问了,外面有两个人,他们想要看望看望你,你见是不见?”
陆玉山眉头一挑,说:“你亲弟弟躺在这里要死不活的,哪些人要见你都应该挡了回去。”
“挡不了,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见不好。”说罢就转身出门叫人了。
陆玉山神色微动,然而到最后也只是抖了抖手里的烟,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屋外忽地有了几组轻重不同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要把烟灭掉,可手却又猛的顿住,将那燃了一半的烟留了下来。
正在此时,门终于开了,陆玉山抬眸,便见门口站着一对相携而来的兄弟,高个儿的那位走在最前,一身不可小觑的气势,稍稍纤瘦一些的哥哥顶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望向他,里面藏着七分疑惑,三分羞窘。
而在顾葭的眼里,这星期五也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坐在病床上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顾葭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弟弟走过去,在弟弟说话前对着好像状态还不错的星期五道:“不知道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你一下,陆老板。”
陆玉山上下打量了一下顾葭,随后伸出手正要和顾葭相握,但又好似突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夹着烟,便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抱歉。”然后将烟随意的用手指捏灭,重新伸手给顾葭,道,“请问先生你是……”
顾三少爷一愣,看向旁边的陆云璧,陆云璧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便只能自己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是这位大名鼎鼎的陆老板又失忆了?
“你不记得我?”顾葭选择性的说,“前天晚上,我看见你在我家门口躺着,就把你捡回去了,你在我家待了两天,你还记得吗?”
陆玉山一脸的为难,笑道:“真是抱歉的很,我恐怕记不得了,只记得倒在一个小公馆的门口,饿的头晕眼花,然后再醒来就待在医院了,是你送我来的吗?先生你不仅人长的好,心肠也好呀。”
“这样吧,我让我大哥请你们吃顿饭,以后做个朋友,我这里还要做检查,实在抽不了空去,等我好了就去拜访你们。”陆老板果然八面玲珑,哪怕头破了躺在病床上也不让人感到一丝被怠慢的感觉,是天生的生意人,然而顾葭却越发迷惑,有种轻松之余的憋闷,好像明明是自己打算做一个负心汉,结果第二天起床,被糟蹋的姑娘先甩了他一脸银票,然后得意洋洋的说‘昨晚你很好,这些钱是你的辛苦费’,说完便扬长而去,“对了,我忘了先请教这位恩人是……”
顾葭虽然知道自己脑海里想的剧情与自己和陆玉山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但也大致有共通性。他一腔郁闷堵在心口,一时难以疏解,便很有些被人遗忘的不甘心。
不过顾三少爷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在交际场上那么多年,各种情况都遇到过,这种情况自然也可以轻松应对。只见他抿唇一笑,道:“陆老板这是说道什么话,忘了我就罚你自己想起来,可不能问别人哦。”说罢,又晃了晃弟弟的手,说,“无忌,既然陆老板现在还未好,我们也就不打搅了,等人好了之后,我们请他们去法国餐厅吃大菜吧,毕竟是要成为朋友,可不能怠慢。”
顾无忌喜欢看哥哥这样指挥一切,包括自己。
“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顾无忌转身对那靠在门边儿的陆云璧书哦,“这位陆先生,即是见过了,那我们也该回去了,我哥他吃饭很不让我省心,总是有一顿无一顿,现在该到他吃点心的时候了,必须得回去才行。”
陆云璧此刻没有什么理由留下这两人,更没有必要,他点点头,让门外的保镖送客后,才坐到陆玉山的身边,说:“你和那顾小三爷什么关系?”
陆玉山一脸无辜:“我若是知道,我便告诉你了,大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怎么这么上心?我可告诉你,大嫂若是知道你变心,把你变成太监我可不认你了啊。”
陆云璧眸色沉沉的看着这位小弟,说:“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但是若找到了那什么十二山水画的下落,就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我们会担心,我知道你现在有的是本事,在上海只手遮天,但别忘了,有空还是要回家看看,过去的事情,不必太过执着,差不多就行了。”
“那顾小三爷,我不太清楚,但顾小三爷的弟弟顾无忌和我们陆家有过几次接触,他们陆家在京城很是有些势力,现在有意朝周围伸手,领头的就是那个顾无忌,你不要去惹人家的哥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惹急了,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最后却是个鱼死网破。”
陆玉山笑出声,看大哥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什么时候又招惹谁了?我从来没想招惹谁啊。”
这倒是实话,陆云璧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不招惹’。
从小便跟随他们闯关东来到这富庶之地的小弟似乎除了赚钱和与王家做对,再也没有什么自己的爱好和娱乐,自律又极度封闭心里的后果就是表面和所有人谈笑风生,实际却让他们这些逐渐有了自己家庭的大哥们很是担心。
担心陆玉山的暴力倾向是不是更严重了,担心小弟是不是已经不和任何人说真话,担心小弟是不是一辈子都这么拼命赚钱却又不知道赚钱来干什么。
虽说和王家做对是他们陆家的传统,但若比起小弟的精神状态,那么显然是后者比前者重要一万倍!
“所以,根据那位顾小三爷的说法,你在他家的时候就失忆了,都不记得,现在从楼上掉下来,恢复了之前的记忆,可却忘记了这两天的经历,是这样?”陆云璧冷笑了一下,说,“若真是这样,也太巧了。”他知道陆玉山在瞎编,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巧合,有的只是精心设计的阴谋,这句话还是陆玉山信奉的名言。
“是吗?若真是这样,那我这经历还真是一个好剧本。”陆玉山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投资个电影儿请几个小明星来拍一拍?”
陆云璧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拍了拍陆玉山的肩膀,说:“拍吧,反正你现在想做什么,没人管得了,但是有一点,你记住……”
陆玉山慵懒的扬了扬下巴,示意大哥直说。
陆云璧道:“我们永远是兄弟,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陆玉山轻笑:“我知道。”
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