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娇眼睁睁的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背影很是凄凉落寞, 一旁总是看着乔女士的小刘心急如焚,他急忙在车子离开后跑过去, 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对这乔女士说:“太太,你进去歇歇吧,不要站在外面冻坏了身子。”
昨夜刚下了雪,虽然说铺起来的雪不太厚, 可也因为今天是化雪天格外冻人。
他话音刚落, 乔女士就转头回来, 那脸上哪里还有一颗泪水?
“太太……”小刘怔怔的看着。
乔女士十分俏皮的对他说:“你瞧我做什么?瞧我总演戏给小葭看?”乔女士摇了摇头, 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小刘, 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顶,说, “你也还是小孩子哩,比小葭还要小,等以后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你得让他心疼,他才会永远乖乖听话,不然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也不知道跟着谁跑了。”
小刘的确不知道, 说:“可我看三少爷还是跑了……”
乔女士点点头:“是啊, 这些年他是越来越有主意, 想法也多, 渐渐把那顾无忌都压我头上,不过你瞧好了,他总负我,对我的愧疚也就越多,他回来就会想尽办法的弥补我,我提再多再让他为难的要求,也都会答应了。”
说道这里,乔女士心情都好起来,她似乎向来喜爱如此算计别人,连家人都不放过。
小刘也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存在于太太的算计行列中。不过就算存在也是无所谓的,他无所谓……
“那太太等三少爷回来以后想要提什么要求呢?”小刘看太太为难的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珍珠,似乎还是很心疼,刚才虽然摔的痛快,现在却一脸想要捡起来的样子,然而太太不动,小刘只好帮她捡,他跪在地上一颗颗的捡起来,用冻的满是冻疮的左手捧着捡起的珍珠,卑躬屈膝的毫无任何尊严,可小刘在太太面前要那尊严也无用。
乔女士见小刘这么乖,很是温和的也蹲下来,帮忙道:“我还没想好提什么呢,总不至于是什么花钱的东西,花钱的有顾无忌嘛,虽然他大概不喜欢我,但也还是会捏着鼻子给我买的,所以花钱的事情便不需要小葭了,我只要他在回老宅后好好表现,和他弟弟一块儿把全部属于我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说罢,乔女士突然吐了吐舌头,她哪怕年纪大了,也总还是有些举动类似少女:“我坏吧?”
小刘红着脸,摇头,说:“太太很好,太太就是太好了,才会被他们欺负,现在欺负回去也是应该的。”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呀?”乔女士捡了几颗珍珠就没有捡了,把自己手心里的往口袋里一揣,就嘟囔着‘好冷,我得进去了’,刚想站起来,乔女士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小刘说,“对了,昨天晚上,我没有打疼你吧?”
昨夜乔女士喝醉了酒,她是不能控制自己喝酒之后做什么事情,也记忆不深刻,只是隐约知道自己把小刘骂了个狗血淋头,那还真是很抱歉:“抱歉……”
“我喝酒了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是吧……”乔女士很少和顾葭说的话,但是和陌生人,和这个下人,说起来却又没那么艰难,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对当事人无法剖露真心,对着根本没有联系的人,或者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却能够把一切都说出去,要的就是这个倾听者与自己的世界无关。
小刘连忙摇头,他那总藏在黑色碎发下的眼睛也露了出来,那里面绝没有对太太的憎恨,他理解的道:“我觉得太太喝酒之后会打我不打别人,挺好的……”
根本无法理解小刘这思想的乔女士突然就笑了:“哈哈哈,你真是……还是小孩子呢,被打也高兴?”
“嗯。”
“我还骂了很难听的话吧。”
“也高兴。”
乔女士叹了口气,说:“我可不管你了,等会儿捡完了就进来,我那里有雪花膏,自己拿一盒去给自己手好好擦一藏,一个当司机的,居然跟干苦力的人一样,满手冻疮,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当主子的虐待你们下人。”
小刘立马将视线胶着在自己的手上,这手果然很不好看,四处皴裂着,但指甲却是刚修剪过。
他看着自己的指甲,一时有些害羞,这指甲是前两天太太看不过去才给他修剪的。
太太心肠很好,纵然知道自己喜欢太太,太太也没有苛责他,还待他很好,把什么心事都说给他听。
就好像……好像太太把自己也当亲人了一样。
所以那污蔑自己和太太有苟且的人真真该死!是他一个人对太太有绮思,绝不该把太太也骂进去!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有他一个人浑浊不堪。
小刘并不把喝醉酒的太太所说的话放在心上,他知道喝醉酒了的人情绪总是比较不好,太太心情不好,拿自己撒撒气那也没有什么,没有关系的,他活该,他自愿,只希望太太不要自责就好了。
司机小刘完完全全成为了这个公馆太太的拥护者,为此,他手上沾染鲜血也是为了更好的守护这个家。
——他没有错。
再度坚定自己信念之后,小刘捧着捡完的珍珠走回公馆里面。公馆烧了热水汀,一进入其中,扑面而来的暖气便将他包裹。
桂花还因为被吓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于是这间小客厅便只有等他的太太。
他走过去,不敢坐在沙发上,太太便拉他坐下,让他把珍珠放在一个小篮子里就道:“来,伸手。”
小刘发汗的手心在裤边蹭了蹭,随后才伸出去,太太就挖了一坨雪花膏放上去,道:“自己好好搓一搓,记得每天都要涂。”
小刘红着脸,又低下头,满眼都只有太太的好,连自己姓什么都快要忘记了。
乔女士太了解这小刘了,看这小刘的举动、表情就能明白小刘现在又沉浸在什么幻想里。
果然啊,还是个孩子。
“过几天我就要随小葭一块儿去京城了,你和桂花就在家里守着,桂花那丫头虽然伶牙俐齿很不饶人,但也是好心肠的姑娘,你要不要和人家好好接触接触?外头那些小子们十六岁就结婚了,你不着急?”
小刘擦手的动作一顿,说:“三少爷都不急,我也不急。”
乔女士则说:“我的小葭自然是要再等等,等他继承了顾家的财产,他弟弟又是个能干的,到时候要什么千金小姐没有?现在娶亲,我的小葭才是亏了!”
“你不一样,你是个下人,还不早点结婚生子,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要成天想些有的没的,我呀,当你妈都足够,你难不成要看着你妈过一辈子?”
乔女士醉酒之后,把怨气都撒在了小刘身上,清醒的时候,就又很喜欢逗弄小刘,或许是蛮享受孤独时光里有个小孩子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喜欢,又或许她从这里能够找到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自信,于是高高在上的看着小刘沉迷,偶尔怜悯的提醒,偶尔冷眼旁观。
“我只是想要一直跟着太太……”
“那可不行,等去了京城,若是情势大好,就再也不回天津卫了!”乔女士豪言壮志尽在此言,“京城可比这边儿好多了,那可是皇宫所在,我先生也在,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了。”
小刘慢吞吞的抹匀雪花膏,听见太太提起那个根本没有过来几回的先生,落寞的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另一边,顾葭果然心绪不宁,总感觉自己是辜负乔女士的坏人,然而情势所逼,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就做到底,大不了回去再好好弥补。
正这样想着,医院也便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自称是陆玉山哥哥的人也将陆玉山送来了玛丽亚医院。这医院门口依旧冷冷清清但医院内部却是热闹非凡。只见医院的院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接到了通知,早早站在了医院大堂里,和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块儿堆了满脸的笑意等待多时。
陆云璧不苟言笑,但遇上医院的院长,却是突然来了精神,快步走过去,一顿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串鸟语。
顾葭听不懂,顾无忌便很贴心的在听完后对顾葭解释:“他是朋友,那院长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台,说是要给那陆玉山先做个全面检查然后若需要就能立马手术。”
“很严重吗?”顾葭这虽然是明知故问,但也是因为心里没底,才会询问,他明明看见了陆玉山摔下来后对惨象,那些血,那些深陷的雪坑,还有昏迷不醒的星期五……
“很严重吧……”顾三少爷自问自答。
顾无忌一直搂着哥哥,听见这些傻乎乎的话,却是笑着安慰道:“和你没关系的事,何必苦着脸?哥哥笑一个。”
顾葭摇头,说:“我和他只认识两天,怀疑过身份,却没有想到他真的就是。”
“好好,没关系。”
“我们还是和那位陆云璧先生好好谈一谈,那既然是他的弟弟,为什么会倒在我家门口,又如何找到他的,他说有仇家追杀,又是哪位仇家,这次的事件会不会正是仇家做的……”
顾无忌干脆伸出手指头抵在顾葭的唇瓣上,说:“哥,都说了不会有事,就算有,也赖不到你我身上,我们可都是不在场的,等会儿看那陆玉山没什么事儿,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顶多帮忙把医药费给结了,那都算我们大方。”
这边刚说完,顾葭就见血淋淋的陆玉山被送去四楼,而陆云璧则点了根烟,走到他们这边,说:“顾三爷。”
顾葭点头:“您好陆先生。”
“客气了,顾三爷,感谢你这几天照顾我的弟弟,他这两天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基本没有和我说什么。”顾三少爷努力回想,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失忆?”陆云璧皱起眉,“我知道了,请你们等一下,等玉山醒了再回去可否?到时候我在客云来定一桌菜,好好的感谢你。”
顾无忌捏了捏顾葭的肩头,顾葭十分懂事的没有说话,顾无忌直接代替顾葭说道:“这倒是不必,我哥心好,照顾阿猫阿狗那都是常事,只是希望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医药费直接记在顾公馆的账上,到时候让医院直接去银行结账。”
说着,顾无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了陆云璧的西装口袋里。那上头早早签了他的大名,却是没有填写金额。
顾葭看了弟弟一眼,没有说话,盯着陆云璧看,想知道此人是如何反应。若是不依不饶,顾葭估计要懊恼死,毕竟无忌这样的态度就已经代表他们不会推脱责任,陆家还不讲道理的话,他早该不捡那陆玉山了!
和陆玉山比较起来,自然还是无忌更重要!哪怕他们昨天很是有段荒唐的故事,可那也都是醉酒之后的事情,是不必负责的,他还决定假装忘记呢。
顾葭如此想着,可想了许多,陆云璧这位看起来比陆玉山大十几岁的先生并没有做出什么他能预料到的举动。
“当然可以,只不过我想若是玉山醒来会想要看见顾三爷,顾三爷何不再等等”陆云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顾葭微微一愣,说道:“那也好……”虽然顾葭不认为陆玉山会想见自己,他也因为昨天的荒唐暂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见陆玉山。
留住了顾家兄弟后,陆云璧走到四楼去,到那正在做检查的陆玉山身边,把烟直接按灭在陆玉山手边儿,淡淡地道:“你们都先出去。”
正在检查的医生们没有半分犹豫,眨眼便全部消失,顺便还将门关上。
随着门那“咔哒”一声响,陆云璧拍了拍弟弟的脸颊,说:“醒着就别装睡。”
说罢,躺在病床上满头血的陆玉山便当真缓缓睁开那双深邃的眼,然后靠坐在床头,声音嘶哑,说:“给我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