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高一认为,这个世界只要是存在的东西,就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胖子乐呵乐呵的对丁鸿羽笑,丁鸿羽依旧皱着眉,却放过了高兄。若是在此之前,丁鸿羽必定是要和高兄争论一番,可现在他爸还在手术室里躺着昏迷不醒。他被关在监狱的时候,还血气上涌,激动的根本不觉疲惫,到现在才突然感到腿软、手抖、浑身发凉。
满脑子都是他爸还会不会醒来。
不过就如顾葭所说,腿伤一般不会致命,致命的反而是感染。现在国内军阀用枪,用得起外国枪的很少,大部分都是仿制德国的汉阳造,还有一些土匪用枪则是土枪,射击力度不够,便喜欢在子弹上涂抹粪水,以此让中枪的人伤口感染最后毙命。
伤口感染的病人一般来说都只有死路一条。虽说现在有一种药是专门针对感染,叫盘尼西林,但这种西药有价无市,都是当官的人用来保命的东西,是军需物资,或许几万人的队伍里,只有几百只这样的西药,人家凭什么给你?
正当丁鸿羽越发觉得事情要变得糟糕的时候,给他爸清洗伤口的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还没有说话,便被丁鸿羽激动的抓住双臂,问道:“怎么样?!我爸他醒了吗?!”
医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留洋归来,秉持公正公平的态度对待一切来看病的病人,对着这几个身上虽然脏兮兮,却依旧一看就是大学生的丁鸿羽等人露出‘放心吧’的微笑:“老人家暂时状况良好,没有发现感染,但还是需要住院观察,现在人已经醒了,可以进去看他。”
丁鸿羽顿时感觉肩膀上沉重的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他原本焦急的想要看见爸爸,现在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对医生道了谢,随后才一步步走进病房,站在病床边儿上对着躺在病床上固执的老头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您老真是能耐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少给我惹点事儿?!”
另一头,李多捂着肚子,蹲在自己的桌下翻抽屉。他‘哐当’抽出来一抽屉的文件,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最后站起来的时候却突然笑了一下,从桌面儿找到了一张纸,对面前的王尤说:“看我这记性,明明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结果硬是想不起来,哈哈。”
王尤接过李多双手递过来的身份证,看了一眼上面自己的名字与他妈的名字,声音不冷不淡:“多谢。”
“哪里,有需要就尽管上这里找我,今日是让王少爷看笑话了,不过白二爷您应该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惹得起。”
“是啊……”王尤仿佛很是赞同,“不过,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白可行也来了?你刚才所说的犯人,不会就是他们那一伙吧?”
李多露出一张‘我也很无辜’的脸:“这可不能这么说,他们现在也不是犯人了,段公子刚才放人您也瞧见了,人家都是认识的,就我们下面的这些被折腾的苦哈哈,到头来还不落好。”
王尤点点头,一概端着身份的自持,像是改变了什么主意,开始同情李多的遭遇,唏嘘不已。离开的时候两人竟是已经互相叫唤王兄和李兄,亲密的格外迅速。
李多因为还要去接二奶奶去医院陪巡捕长,也就不能送王尤回去,王尤微笑着表示没有关系,说自己正好踏着夜色一路走回陈公馆,沿途欣赏一下天津的夜景。
从巡捕房到陈公馆,有一点远,可王尤丝毫不觉得累。他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赤脚走在一条染满鲜血的荆棘之上,等到了陈公馆,他抬头看那恢宏大气的洋楼,许久才绕过正门,到后边儿的小门去敲门。
守小门的门房兼职打扫花园子,每天基本都是晚上打扫,为的就是让陈家的主人们在白天就看见漂漂亮亮的花园,而不是一堆忙碌的下人。
王尤敲门是有技巧的,先敲三下,等两三分钟再敲三下,不多时那扫地的门房就能拽着扫把,不耐烦的从门缝里看他,他则露出一个惭愧到极致的微笑说:“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去了一趟巡捕房,发现顾三少爷也在那儿,吓了一大跳,也就不知不觉耽误了。”人前的王公子,对着陈公馆的下人却是如此讨好。
门房姓吕,人称吕老头,鳏夫一个,据说倒是有一个儿子,只不过这儿子十二岁的时候被他卖给了人伢子,人伢子说是要把孩子们都送进宫里伺候贵人,谁知道没几年清王朝就没了,到处乱得不得了,从宫里寄出来的俸禄更是从此断了。
吕老头时常念这个儿子,说这个儿子铁定是没死,就是不愿意养他,这杀千刀的恶毒阴阳人,还好当年送进宫,不然自己要是辛辛苦苦将他养大,结果临老才发现居然是个白眼狼,那才是造孽哦。
“什么?顾三少爷咋啦?”吕老头顿时精神起来,要知道只要是顾三少爷的事情,陈大少总是很愿意听的,若是这个消息只有自己知道,保不准可以到大少爷那里卖个好,得个五块十块的小费。
王尤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还是不要提的好,不是什么好事,都被抓起来了,还是白二爷去提的人,连传家都不知道。”
“啊!这样严重吗?!哎呀,咱们陈少爷还不知道,这不行,必须得去说一说,你跟我来。”吕老头生怕自己发现的重大消息被其他同样想要小费的混账抢走,立马拽着王尤就要抢这头功!
王尤被吕老头一拉就走,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还在说:“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你又不是刚来,今儿小姐过生日都非得挽着顾三少爷呢,顾三少爷的事情就是咱们陈公馆的事,快快快!别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一样。”
此时正是凌晨三点,吕老头也不怕吵醒了主子被赶出去,他胸有成足的走在前面,对那几块钱的小费势在必得!
“陈总管,陈总管!”吕老头到了一楼找到还在看账本的陈总管,一脸严肃的说,“大事不好啦,顾三少爷被巡捕房的抓起来了!这小子亲眼看见的!”说罢,将王尤推到前面,“他还不愿意告诉大少爷,要不是我知道少爷和小姐最是在乎顾三少爷了,把他压过来,顾三少爷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
吕老头激动之余,完全忘记了顾葭早已经被白可行救出的事。
陈总管也一下子愣了,他是个明白人,当即道:“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叫少爷下来。”
说完,吕老头就看着陈总管上楼去,自己便拽着王尤说:“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少爷的表哥,就应该站在少爷的立场上想想,他若是时候知道顾三少爷受了他人的迫害,自己还完全没帮上忙,那你我这些知情人可不惨了?记住了,一定要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告诉少爷顾三少爷是怎么进去的,受伤没有。我也是为你好,本来你自己就是投奔这边,什么本事没有,在这里白吃白喝。现在,该是你报答咱们少爷的时候,清楚了?”
吕老头嘴上说王尤是少爷的表哥,言语里哪带了半分对少爷表哥的尊敬?
王尤看着也不在乎这些,反而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是我想岔了,吕先生说的是。”
吕老头还想指点一下这个陈家的穷亲戚,奈何楼上已经有了动静,他和王尤一齐抬头,立时便见穿着黑色绸缎睡袍,披了昂贵厚呢大衣的陈传家自楼上下来。
这人似乎不怕冷,有着漂亮肌肉线条的双腿光在外面,从上走下来的样子像一个从王座来接见子民的帝王,傲慢冷漠,唯有的那点严肃紧张都藏在深处,仅仅留给某只他那放养的‘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