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获得了自由,杨远赶紧放下了举了许久的手。
他转弯转过身,通过帽檐的边沿,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距离的关系,这次他看得比上强更为清晰了点。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身上穿的也是以前常穿的宽敞白袍,底下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紧身战斗服。甚至连对方嘴角的弧度,好像也不曾变过,只是他这样的表情很少在他面前展露罢了。
看来对方的第二次婚姻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改变。
不过随后,杨远心中却又轻轻笑了一声。难道他就有改变他吗?其实谁都不曾改变,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
这般想着,杨远忽然抬手拉下了自己的兜帽,金色的头发忽然出现在阳光底下,那一双碧绿眼眸直直地看向前方。在那一瞬间,兰斯洛特好像看到了,从对方眼神中闪烁出来的点点光芒,一下子照进了他的眼底,让他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对方勾起唇角,用稍显低哑的声音开口说话时,兰斯洛特忽然握紧了拳头。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想抑制住这瞬间遍及全身的颤栗。这样的颤栗是如此的微弱,身旁的所有人都不曾发现。可它又是如此的强烈,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似乎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都在渴望着某样东西。除了他脑子之外,身体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比他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只有他自己依旧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人淡色的双唇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他的耳朵期待又紧张地努力想要接收到对方的声音,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耳朵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可他的脑子却完全没有办法解读对方的语言,也没有办法理解自己此时的状态。
杨远并不打算与对方多周旋,于是开口便否认了。可是谁知对方只是一脸肃然地看着他,之后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等了许久,发现对方忽然皱起了眉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然后便听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上面的问题,“瘟疫是你散播的吗?”
当重复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杨远心中忽然有一股火气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将他的理智烧没。
他在怀疑他——他不相信他的回答,不相信这瘟疫不是他散播的。
众人便见眼前那个白衣少女,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忽然显示出怒容来。她胀红了脸,呼吸急促地狠狠瞪着圣徒阁下,有那么一瞬间,人们都要怀疑她是否就要立马哭出来了。
“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
兰斯洛特闻言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有不相信你。”
杨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兰斯洛特与他对视了会儿,心中忽然忐忑起来。他犹豫了会儿,才又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设下这样的陷阱?”
“这就要问你的人了,为什么要追捕我。”
兰斯洛特回头看向身旁带人追捕杨远的领头人,那位棕发男人赶紧躬身向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诉说了一番。只是掐头去尾,重点指出对方的异教徒身份,以及她们出现之后,随之而来的瘟疫。
“异教徒都是用这种方法收集信徒的,他们给人们带来灾难,然后出现再将灾难消除,便能收获一批忠实的信徒。当我们发现这个状况时,便立马赶来想将她们清理出去。没想到她们动作是如此之快,设下的陷阱又如此狡猾。幸而阁下您到来解救了我们,不然我们大约也都要命丧在这位异教徒手上了。”
杨远闻言,却轻轻嗤笑了一声,“瘟疫是异教徒带来的,贫穷是异教徒带来的,战乱也是异教徒带来的。我们异教徒是如此强大,甚至可以颠覆整个司美纳。那你们圣廷又在做什么?把所有的罪过推给异教徒,你们就可以站在那里袖手旁观了吗?”
“等到异教徒们实施强大力量将灾难消除之后,你们再来腆着脸来抢夺胜利果实?所以这几千年来,你们圣廷唯一学会的,就是栽赃陷害和争夺胜利的果实吗?除此之外,简单的净化瘟疫你们都不屑去做了,对吗?”
这段话说得许多人面红而赤,只是有一些浸淫在争夺权利的勾心斗角中多年,依旧保持了平静的脸色。那高瘦的男人站在那里义正言辞的说道:“圣神的天空下,原本就和平安详的。若不是有你们这些黑暗的信徒给司美纳大陆带来了那么多灾难,人们原本是可以祥和的度日的。”
杨远目光微冷地看着这个男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让对方看看“异教徒”的真正实力。不过最终他也只是转过头,重新看向兰斯洛特。
“这就是你效忠的圣廷吗?当真无耻之极。”那语气中带出来的熟稔之感,却让周围的人微微一愣。
此时才有不少人反应过来,圣徒对于这位女少女的的态度显得颇为异常。难道两人原本就是认识的?
“我并不效忠于圣廷,我效忠于圣神凯恩蒂斯。”兰斯洛特平静地说道。他此时大概已经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当他深深看着对方时,却依旧难以从对方对他的吸引力中挣脱出来。
他不知道对方这样的吸引力,是单单只针对他一个人,还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而看着对方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兰斯洛特心中也不禁跟着焦躁起来。犹豫许久,他最后终于还是说道:
“那么,你可以走了。”
杨远微微一愣,随后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便想离开。
可是在那个瞬间,兰斯洛特的心又忽然紧紧一抽,那股烦躁瞬间侵袭了整个人,让他想也没想便出声唤住了杨远。
“你家在哪里?”
这个问题问出来,所有人都一愣。埃利诺微微转头看向兰斯洛特,眼中光芒微闪。
杨远转回头,皱眉看着他。
“现在外面正在打仗,你一个人在外面行走是很危险的。”
杨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想知道他还想继续说什么。兰斯洛特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相当陌生,让他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随后他又接着说道:“如果你在外面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是让我的人送你回去吧。等到外面稍微安稳一点时,你可以再出来。”
杨远冷漠地看着说着这些话的兰斯洛特,很想问他一句,要送他回哪里呢?他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吗?
不过随后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家在鲁尔堡,如果您方便,请派人送我回去。”
他对兰斯洛特还是有所了解的,当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就已经表示不可拒绝了。而半身女神梵洛丝在鲁尔堡有一座神殿,这件事情在圣廷中人尽皆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只是回去之后,他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阿诺德看来还要努力向上面递钱。
兰斯洛特见对方配合的答应下来,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他还是感到有些吃惊的。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女人就应该是娇蛮无理,很难安抚的性格。他都已经准备好,要多花一点功夫说服对方了,却没想到她一句反驳都没有,便应下了。
于是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转头向埃利诺点了点头。
埃利诺得令之后迅速带人走了上去,却并没有让人对杨远动手,只是彼此间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杨远便送顺从地跟随对方而去。
在离开前,杨远最终还是忍不住转头,朝兰斯洛特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此时此刻,视线也同样跟随着他。俩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那瞬间似乎有许多东西顺着视线抵达彼此,可又似乎什么都未曾表达。
杨远缓缓地收回了视线,最终缓步离开了。
当天晚上,兰斯洛特独自一人休息时,回想起白天时那个女孩看向他的最后一眼。在那瞬间,他的心脏紧紧缩成了一团,让他几乎都要忍不住想要开口将对方留下。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没有理由留下她。就像他没有理由去责怪梅尔维尔一样。
他轻轻转动着,拿在手心中的一枚样式朴素的戒指。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就像他那天在教堂中想要开口,在圣神的见证下,向梅尔维尔发下永恒的婚姻誓约时,却忽然失去了自己的声音——那时他才意识到,他的永恒誓约恐怕早就已经立下,却绝不可能是对梅尔维尔。
他眼睁睁地看着梅尔维尔的表情,从欢喜期待,慢慢转为了平静的绝望。
而随后,当他从教堂中出来,路过一座雕像时,却发现了这枚他此刻拿在手掌心的戒指。那么多座雕像,他偏偏经过了它。而他此前一直目不斜视,唯有经过这座雕像时,他却忽然发现了这枚毫不起眼的戒指。
他将它放入手心,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错过了什么。
虽然他依旧不曾想起任何事情,可这枚用他的骨血制作成的戒指,却已经告诉了他太多。大概就在那一刻之前,有一个与他曾缔结的婚姻誓约的女人,将这枚戒指丢弃在了这里——因为他的背叛,因为他违背了他们彼此之间立曾经立下的誓约。
之后回想起来,他也并不奇怪梅尔维尔的误导和默认。
当一个人太过渴望某些东西的时候,往往许多其他的东西就会被忽略。没有人是真正的无欲无求的圣人,梅尔维尔不是,而连他自己,恐怕也很难做到。
他和梅尔维尔一样,从小成长在一个封闭且偏执的环境中。圣廷将他们这些神之血脉者圈养起来,用一种他们自认为成功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洗脑式教养——让他们永远忠诚于圣廷,忠诚于圣神。
从小到大,他们教会他的是在一段时间内,只能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情,绝对不能去思考其他事。每样事情都要做到最好,而最重要的是对圣廷的忠诚。
他们身边虽然有同伴,可却不被允许进行任何交流。他们不被允许随便看任何东西,听任何声音,想任何事情,更不许开口与任何人说话。
他们的一生都被控制着。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的话,他想他最终还是会被困在那个地方,按照他们的安排,与梅尔维尔结婚,生下一个从出生就受他们控制的、用来延续圣神的血脉孩子。
恐怕连圣神自己都想不到,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子嗣,将他们交给自己的信徒,请求他们保护时,而最终他的血脉却成为了对方控制人心的工具。
圣廷已经成立了上万年,史上出现过的圣徒,包括他们有20多位。而每一位圣徒的出现,都代表着一次圣廷的危机,或者是司美纳大陆的危机。
而每一次危机时,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圣徒,会帮助圣廷渡过难关,重建辉煌。每位圣徒都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不可思议,就像是真正的神降临。而在圣廷渡过难关之后,这些圣徒却忽然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圣廷会解释说,圣徒被圣神招回,回到了圣神国度。因为他们本来便是被圣神派遣下来拯救人世的救世主。
可是实际上呢,那只不过是一次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工具的销毁而已。
他们每一代人,都被牢牢掌控在圣廷开辟的一个异度空间内,从出生到死亡一直受到着他们洗脑般的教育和控制。他们无法获知外界的一切,不知道正常的人类应该是如何生活的,甚至都没有办法进行自我思考,只能机械的接受命令。
而如果他们够幸运,也许某一天他们会被允许接受一次圣神的祝福。然后他们便将拥有了神的力量,成为一位救世主,去外面看一看他们的先辈曾掌控的世界。
可是自由呼吸外界空气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等到他们失去利用价值之时,被完全洗脑教育了他们便会听从圣廷的命令,亲手将被置入的神核挖出来递还给对方。
而已经品尝过外界自由空气的他们,也再没有资格回到那个被称之为神的领域的白色囚牢。
这些所谓的圣徒,有一些会直接被处理掉,而又有一些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需要,被制作成干尸,成为一种圣廷的圣迹。
而这——便是圣廷圣徒们的出现的和消失的真相。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有时候在性格上多会有偏执。
而梅尔维尔所做的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太过正常。
“当一个人长久地渴望一样东西时,其他的所有一切就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如此轻率地做下判断了。
即便那个女孩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可是他还不曾忘记那个黑魔法师。他也曾让他魂不守舍,这样的感觉是那么相似,让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这是否是一种新出现的蛊惑之术。
不过随后他还是晃了晃头予以了否认。在他的领域中,有什么法术是能逃得过他的感知的?
所以这一切,只能说明他可能确实受到了这两个人的吸引。可是这样说来又显得如此古怪。尤其是那位黑魔法师,他既是个男人,又信仰黑暗的力量——这再明显不过。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会深深的吸引着他的话,那么这种吸引的来源,就显得甚为可怕了。如果连人的主观意志都没有办法抵抗的话,这可比任何的邪术都要强大。
杨远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鲁尔堡,而随后他便联系了普玻,得知艾丽莎她们已经安全抵达。
而几位圣廷的圣殿骑士,杨远还是派人送回了黑塔。
随后他与哈罗德几人商量着,再次加大了对圣廷在资源上的倾向和支援。可是同时他也开始对鲁尔堡的武装力量进行强化。
在强化之余,他还和伊迪丝一起,设计了一些魔法装置,都是以晶核为能源,却可以模拟魔法师的精神波从而控制空间里的魔法元素,最后完成一个完整的魔法。
这其中最关键的在于对精神波的模拟。
原本他很早之前就有过设想,但是一直没有办法实现。可是在这一次普玻战场上,凯恩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异次元空间中的无意识灵体,竟成为了他模拟精神波最好的媒介。只要处在那样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中,他们设计出来的魔法装置都将可以投入使用。
而一旦开启,魔法装置中所喷射出来的魔法效果,集中投注到一片区域中时,效果是惊人的。
不过这一切杨远只是在一块隐秘的区域内试验了一下。他并不想将这样的装置公布于众,如此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出作用来。
完成了这一项布置之后,阿诺德也匆匆从堪塔亚回来。
“这很奇怪。我拿着大笔第纳尔去上下走门路,可是竟没有一个人敢应下来的。可是当我问到,事情的后续发展时,他们一个个却是面目和善,态度非常好。就跟我说没事,不用担心。”阿诺德一脸疑惑地说道。
“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觉得这件事情棘手,而拒绝了第纳尔。他们好像是不敢收,但事情似乎又不是很严重。这到底是为什么?”
对此,杨远大约隐隐猜测,可能是因为兰斯洛特,不过他也不愿意多想。既然没事,他便把事情放下了。
鲁尔堡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他看看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再来操心的,便想着回黑塔继续去教导他的那群学生。可是还没有等他出发,鲁尔堡却又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