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站在一脸羡慕和吃惊的女孩们中间,奥利维亚面无表情地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在那之前,她从来不曾亲眼目睹过他们的相处。但她能想象得到,梵洛丝肯定是想方设法地接近并讨好圣徒阁下。而圣徒阁下大概只是懒得拒绝,或者只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无聊时候的乐子。
可是今天,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她才发现她似乎想得过于简单了。
梵洛丝跟她想象得一样在讨好阁下。不,她甚至做得比她想象中差劲得多,也更为稚嫩。在圣徒阁下面前,她似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一个劲傻笑。
可是圣徒阁下在看起来不耐烦的同时,却再三地容忍着她。
当对方脚步停下时,他会回头等她;对方犹豫不决时,他会使劲拉她向前;而当对方忍不住想要更为亲近时,圣徒阁下的拒绝显得如此软弱无力,甚至更像是欲拒还迎。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被她深深地吸引着。
匆匆带着人来到神殿中,兰斯洛特赶紧放开了杨远的手,甚至还用力将对方的手也甩开。他之后看也不看对方,随手指了指庭院中掉落在地上的大片的树叶,而后便转身进了殿中,不再搭理她们。
杨远见状,想都没想抬腿就跟在他身后,想要跟他一起进殿,却被对方狠狠丢了出来,还顺手给他丢了把扫把。
杨远手中拿着那把扫把,喜滋滋地站在那里,好像被赋予了什么神圣任务般笑得一脸甜蜜。只是之后在执行这个神圣任务时,他却又刻意拖慢进度,恨不得一片一片地扫,能做得越慢越好。
只是他身边的另外几个女孩,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机”。她们兢兢业业地将几乎撒了半个庭院的树叶都清扫得一干二净,随后将叶片装进袋中,想要运送出去。
守门的两位修士见状,赶紧走了上来替她们扛了起来。
眼见着任务已经完成,杨远却不舍得离开。好不容易在对方在的时候来到这里,他并不满足于只见上一面,就什么都没做走了。眼看着另外几个女孩乖巧地收拾好东西,就打算回去,杨远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耍赖继续留在这里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呢?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耍赖呢?
女孩们和帮忙的修士眼看着杨远站在离他们大老远处,悄悄躲在树后的,仿佛想装作自己不在这里,也并不需要跟着他们离开的样子。
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想了想,随后便招呼另外几个女孩,跟她一起离开。而修士们也配合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扛着树叶走了。
见目的达成,杨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从树后走了出来。他当然知道他们几人是不可能真的忘记他的存在的,只是见他执意要留在这里,并不想说破而已。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事实上,只要对方不愿意让他接近他,他就永远都不可能靠近对方一步。
可是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那就更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了。
杨远在门外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试探性地朝神殿门口走了过去。他小心地一步步走着,生怕下一眼就看到神殿庭院大门。可是没想到直到他双手碰到了神殿门,却依旧没有被送出去。
杨远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抬腿迈过了台阶,走进了殿内。
这个神殿的结构并不复杂,进门便是一个正厅,正前方竖立着圣神凯恩蒂斯的神像。这里是用于祷告的。正厅的侧边,便是修士们的日常生活区域,而现在则变成了圣徒阁下的居所。
杨远慢慢走在他走过无数次的路,朝着他心中渴望的地方而去。
兰斯洛特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魔法阵修改方案,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却时刻关注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展开了领域,让自己的精神力充斥着整个空间,也让这个不小心走进他领域范围内的黑魔法师,彻底进入了他的控制范围。
他看着门外的他脸上带着这段时间少见的忐忑表情,一步步向他走来。他有些紧张地走得时快时慢,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接近他。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离他越来越近,甚至已经来到门外。
现在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就能被他打开。
可是兰斯洛特等了很久,门上才响起了“咚咚”两声。这声音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就像叩在了兰斯洛特的心口上,沉闷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他终于从书桌前起来,转身紧紧盯着那扇门。他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在房门上,想要阻止它被打开。
可是只听“咔嚓”一声——房门就被那个显然不怎么有耐心的来访者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随后,兰斯洛特就看到了一双亮闪闪的碧绿双眼,充满着显而易见的快乐和许多其他难以分辨的情绪。
他看到他缓缓朝他走来,眼中的神采愈发灿烂,脸上带着的笑意有着强大的感染力。
只见对方在身上摸索了会儿,然后朝他递出了一个玻璃瓶,脸上带腼腆的笑意对他说道:“这个是活的,可以养很久。我在它身上还拴了根绳子,你平时还能放出来玩,它也不会逃走。”
兰斯洛特低头,皱着眉头看着对方掌心中的那个玻璃瓶。瓶中有一个色彩斑斓的甲虫旁边还放了一颗小果子,显然是作为它的口粮。
甲虫此时就用四只前肢紧紧搭在果子上,用口器不断的啃啮着果肉,从果子上扒拉下一小块之后,又用两只前肢快速的往嘴中塞着,看起来吃得很快乐。
兰斯洛特不知道,原来长得如此丑陋和愚蠢虫子,也可以当做礼物送人。竟然还在虫子上绑了绳子——为了能让他放出来玩耍?
他什么时候向对方发出了错误的信息,让他以为他喜欢玩虫子了?
他眉头紧锁地看着那个丑陋的虫子,思量着应该将这个瓶子扔到窗外,还是直接捏碎玻璃瓶,让这个虫子有多远滚多远。
随后他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伸手接过瓶子,紧紧抓在手里。他感受着指尖光滑的触感,耳中甚至还能听到虫子啃啮果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春天的微风吹动树叶,带来生机的同时,让听到的人也心中充满愉悦。
看着对方因为他接过瓶子而咧嘴露出的傻笑,兰斯洛特努力抿紧嘴角,将它扯平,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去将对面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打扫干净。”
而得到任务的杨远却显得非常高兴,这当然是因为他又能有借口留在这个有他在的地方了。于是他赶紧笑嘻嘻地接下了任务,最后留恋地看了对方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兰斯洛特才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毫不起眼的玻璃瓶,犹豫了会儿,才唤来人取了几块新鲜的生肉来,将瓶子里的果子取出,重新把肉放了进去。
给比翁甲虫喂水果,只会让它们快速死去。
这个黑魔法师,总是在做这种傻事。
而另一边,当杨远拿着抹布吭哧吭哧打扫房间的时候,却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恍然地对凯恩斯说道:“我是要追求他,就应该多跟他相处啊!总是这样,得到一个任务就乖乖离得远远的去执行,那我最多就是任务期间跟他说个一两句话,怎么能培养出感情来呢?”
凯恩斯几乎想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你还想培养出感情来?像他们这种人,情感缺失得比我们恶魔还少——”
他忽地一顿,随后解释道:“我是说他们从小到大被培养得情感缺失,根本就不可能对别人产生什么深厚的感情。”
杨远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获得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他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旁边水盆倒映出了他脸上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凯恩斯知道他在笑什么,言多必失,他终于还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是显然对方看起来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来嘲笑他,于是他也变得大大咧咧起来,毫不在意地说道:“恶魔又怎样?你可别忘了,我还在帮你压制诅咒,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让你变白痴!”
杨远闻言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他懒洋洋坐倒在地上,将抹布一丢,平躺下来,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心中笑意满满地说道:“白痴,我早就猜到了。假扮神明一点都不像,平时只知道吃吃睡睡玩玩。我说你这样的恶魔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怪不得被人坑得连身体都没有了,你可长点心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甚至很有种取出凯恩斯的蜥蜴身体,摸摸对方背上绿毛的冲动。他也挺佩服凯恩斯的,做恶魔做到他这种幼稚可爱的地步,也是真的不容易。
“话说你原来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是动物形态还是人形?”既然说开了,杨远就问出了自己心中好奇了许久的问题。
凯恩斯却根本不想搭理他,在他脑中摆出了转身屁股朝着他、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杨远却并不气馁,坚持不懈地骚扰他,并且不断地说着好话哄他,“我觉得你肯定是个高大英俊的人形,或者是像巨龙那样威猛而强大的外形,实力肯定是恶魔中最强大的那一挂,所以才能历经千年而灵魂不灭。”
话虽这么说,杨远心中却完全不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他其实觉得凯恩斯很有可能是当年那场战役中,最默默无闻的那种没有一点伤害力,可能仅仅是会一点恶魔小魔法的小恶魔。外形可能是软绵绵、浑身带毛,而且还肯定是白色的那种。
但是由于他的臭屁性格,他在族群中肯定很不合群,所以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却刚好躲过了灭族之灾,反而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至于人型什么的,如果真能变成人形的话,他也肯定是一个可爱的软萌男孩子。
杨远这么想着,忍不住在心中嘿嘿嘿笑起来。
而凯恩斯闻言,却被他捧得尾巴翘得高高,随后转头矜持地哼了声,说道:“我当然是最强大的!在当年没有任何一个恶魔有我哪怕1/10的实力。我的体型巨大到占据了恶魔界面的一半。无数恶魔生物生长在我身体上。我汲取恶魔界面的力量供养自身,并且养活了无数恶魔。”
杨远听着,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憋住了笑声。觉得这个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占据半个界面的恶魔之主的凯恩斯,真的可爱到让他不舍得拆穿。
半个界面到底是多大呢?杨远想,一个界面里肯定不止一块大陆,他把一个界面想象成了一个地球,那么就意味着凯恩斯所说的半个界面有半个地球那么大。那就很夸张了,世上有什么生物能长大到这个地步呢?
杨远可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他也不想打击凯恩斯,于是配合地惊叹道:“那真的是太厉害了!那你的人形肯定也特别帅!”
“我的人形——”凯恩想了想,随后慢慢在杨远脑中幻化了出了一个形象。
杨远有些惊异地看着脑中的形象,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对方能想象出来的样子。
这是一个跟他以前一样的黑发黑眼的男子,身上穿着华丽的黑色长袍,五官当然是俊美无铸的——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让杨远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冷酷的眼神,凌厉的表情,和隐隐散发出来的残忍嗜血的气息。
这可跟凯恩斯表现出来的内心形象完全不同。
他消化了很久才有些张口结舌地问道:“这——为什么不是绿头发?”
话音刚落,那个形象就在杨远的大笑声中消失了。随后他脑中便响起了凯恩斯气愤的吼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蜥蜴是我寄居的身体!寄居的!那绿色的毛跟我的本体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没有绿头发,身上也没有绿毛。听清楚了!没!有!绿!色!”
说完凯恩斯真的再也不搭理他了,转头便进入了意识深处,呼呼大睡去了。
而当杨远正在调戏凯恩斯时,两位修士却奉了圣徒阁下的命令,前去南偏殿为他收拾行李去了。
当爱丽丝修女得知圣徒要将梵洛丝留在圣徒神殿中,只让她白天过来接受训练,晚上回去住在圣徒神殿里时,她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明白——圣徒已经选定了梵洛丝成为其专属祭司了。
随后她请两位修士等了会儿,自己带着几位修女去替梵洛丝将她所有个人物品都收拾好,别修士带走了。
修女替梵洛丝收拾行李的消息一传出,整座南偏殿就炸开了锅。
有传言梵洛丝是直接被赶出法恩尼斯神殿了,但是更多人则选择相信另一个传言——梵洛丝已经成为了圣徒的专属祭司,被留在了圣徒神殿中——这才符合她们今天下午见到的那一幕。
更有一些人开始怀疑圣徒在这样关键时刻带走梵洛丝的目的——她们当然不会以为圣徒是真的缺人打扫庭院,而过来带走几个女孩的。
显然他是因为担心梵洛丝根本没有办法通过圣洁之镜的测试,才在这关键时刻将她带走,以避免她被逐出法恩尼斯神殿的后果。
——从而也间接证实了两人之间存在的亲密关系。
杨远却完全不知道他人对两人关系的猜测,只是当他刚打扫完房间,转头便见到将他的个人物品送进来的两个修士时,才得知了这个惊天喜讯。
直到他这天晚上躺在圣神神殿中的房间内,盖着下午他才拎出去晒过的被子,感受着一旁壁炉里传出来的融融暖意,他才觉得有些真实感。
虽然现在的居住环境比在南偏殿时好得多,但他却兴奋得完全睡不着觉。一想到兰斯洛特就躺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他整个人就精神满满,哪有一丝睡意。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还是起床穿好衣服,便偷偷溜出房间,向这座神殿中离他最远的那个房间而去。
当他轻轻推开对方的房门时,有一瞬间他感到身周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了。可是紧接着他便发现这种感觉已经消失无踪,没有一丝痕迹。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朝周围望了望,犹豫了许久,才依旧将门推开,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今晚的天气很好,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内的地面上,甚至还有一些调皮地跳到了床上人的半张脸上。
杨远站在离床一步远之处,看着床上睡美人的沉静睡容,不由自主地缓步走了过去。他轻手轻脚地一个膝盖跪到床沿,俯身用眼神瞄磨着对方深刻的五官——睡着时,依旧微微皱着的眉头,紧闭着的深邃双眼,还有那高挺鼻梁下紧抿着的嘴唇。
杨远久久地望着这张脸,一种淡淡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白塔,而他还是他手头上的一具傀儡。在他遇到困难时。他可以用他去抵御敌人;在他身体疼痛忍受不住折磨时,他用他来给自己续命;而最后,当他再一次落入那个国王的手中,以为这次连性命都将不保时,他不需要他的控制,便主动复苏将那国王杀死。
他那时应该就已经恢复意识了,也许是因为那颗神核,也许是因为他对他的改造。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敢深思,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他唯一知道的是,对方肯定非常憎恶他,以至于一见到他第一反应是想杀死他。
可是现在现在,当他面对着依旧紧闭双眼的他时,他忽然意识到,他肯定是记得发生在他们中间的一些事情的。可他清醒的那一瞬间,依旧愿意保护他,再次见到他时,也选择了放过他。
那么他是否可以有那么一丝丝期盼,也许他对于他真实身份,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而他自己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现在这种心情是不是完全出于诅咒的影响。可当他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时,他心中有的不仅仅是喜欢,他对他有着感激,还有着怀念。而当他站在他身边时,他还有一种肆无忌惮的安全感,潜意识里就知道,无论如何,对方总不会伤害他——所以他敢在可莉尼雅遇到危险时,选择撒谎进宫;所以他现在敢在没有他的允许的情况下,一次次进入对方的房间内,送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礼物。
因为有一个听不到的声音一直在对他说,不要害怕,相信他,他会保护你,他不会伤害你。
而他,也真的从来不曾让他失望。
这样的潜意识,也许更多地是来自于他们之前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将他们两人紧紧地拴在了一起,让两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有一份特殊的信任。
杨远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这个诅咒,他也许会永远躲着他,害怕他,永远不敢正视自己对他的依赖。
他不知道这个诅咒的结果是好是坏,只是他现在非常惧怕诅咒解除的那一天的到来。
他不是害怕自己这段时间做出的这些愚蠢的追求行为,在将来的自己看来会显得非常可笑。他只是觉得,他确实值得他去喜欢,而这样的感情也很美好。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留恋的。
杨远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脸颊,心中充斥着这段时间以来少见的悲伤情绪。最后他收回手,眼神温柔地看着对方,俯下身轻轻含住了对方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