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越辰的阻止自然不会让陆阖改变半点主意。
他叹了口气,用那种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的目光看着越辰,摇摇头,试图自己站起身来。
越辰又气又急,可是看见随着师兄的动作,鲜血又开始从他胸口那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伤口里颠簸着流出来,又不得不急忙扶住他的胳膊,帮他稳住重心。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越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继续絮絮叨叨,“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等到能彻底打败他的时候,再揭露他的罪行,让他被绳之以法——现在他跑了,你去自首有什么用?岂不是给他顶罪?”
“当然不……”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越辰恨恨地咬着牙,“他把你的身体也弄走了,你现在在他的身体里,一身的魔功,到时候万仙盟都不用审讯,直接就可以定你的罪!就算你把曾经被人夺舍的事情说出来,也定然少吃不了苦头!”
这倒是真话,夺舍一事,向来是笔糊涂账,人的灵魂最是捉摸不透,连修仙之人也无从彻底探知,若说一句被夺舍就能抵偿犯下的罪孽,那整个仙界恶贯满盈的修士们可就都有得说了。
还得要有足够说服力的证据才行。
可现在他们显然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的,夺舍者跑了个无影无踪,陆阖本人又身处于这个早被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哪怕谨小慎微地隐藏着,一旦被人发现了端倪都是百口莫辩,哪里有自己送上门去的道理?
“你听我说——”陆阖露出一点苦笑,轻轻擦了擦越辰的额角,“小辰,我们瞒不住的——洛水出了这么大的事,明天就得闹得沸沸扬扬,你别看先前我们的院子被人封印住,似乎外面的人都无从察觉院中的情景,可最后魔气暴涨、夺舍者出逃,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
“更别说秦海川那里,那家伙一直以来天赋都不怎么好,近些年来又懒于修炼,尸位素餐,根本不可能是那团魔气的对手,如今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那作为法则之力的魔气一出手,基本上已经是这个小世界最高等级的战力,陆阖若不是历经几世神魂过于强大,且有000在一旁帮忙,此刻恐怕也早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所以,秦海川必死无疑
死就死了吧,那样的人渣少一个,这世界上的空气都能清新许多呢。
见越辰仍然满脸的不赞同,陆阖叹了口气:“洛水城这地方实在邪性……这个且先不说,你说归元宗莫名其妙死了一个长老,万仙盟的人会不会来查?那邪魔行事全无顾忌——秦海川是怎么死的,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东西只要有心,不可能查不到。”
“可是……”越辰握紧了拳头,“当年的事,反正那夺舍者早已全部推到我身上了,万仙盟不一定想得到事他与秦海川合谋了什么……实在不行,让他们知道我也在这里,那邪魔为什么被引来就讲得通了!”
“胡闹!”陆阖一惊,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连忙大声斥责道,“你疯了——你刚才还说我是替他顶罪,你这法子才是真正替他顶罪!”
越辰一卡壳,他单单想着怎么能阻止师兄实行他荒唐的计划,却忘了在师兄心里,恐怕自己的安危要比他重要无数倍——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愧疚心!
但不可否认,想到这一点,越辰心里还是微微发甜。
但他绝不会同意陆阖去把这口黑锅背回身上!说实在的,越辰宁肯那夺舍者从此逍遥法外,也不想师兄被打上丧心病狂勾结魔道戕害同门的烙印,哪怕只是暂时的也不行——其他的他不在乎,他只想要师兄好好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陪在自己身边。
“总之我不会同意你去自投罗网的。”越辰最后说,“师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自己。”
说罢,他便不再争辩,强硬地一把捞起站都站不起来的陆阖,小心地没有碰到他的伤口,把人背在背上,慢慢地往山洞外面走。
陆阖还在试图说服他:“你不要任性,想要快点把夺舍者抓住,这是最快的办法——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总比让他在外面继续招摇撞骗要好。更别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我的紧密相关……”
“师兄。”
越辰忽然出声打断他,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但听起来沉沉的,很不开心:“你别说了,我很难受。”
陆阖倏地住了嘴。
他知道越辰在说什么,而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说的所想做的一切,都无异于往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他似乎只注意到了怎么样才能将效益最大化,怎么样借由愧疚和联系激发出越辰最大的情感,并抹消他们之间的误会,然后完成任务,但他……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越辰也是个人,有血有肉,会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而难受,最重要的是,作为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这个被他如此对待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对,他是对自己产生过怀疑,但那只不过是人之常情,你不能要求任何一个人在遭受过越辰之前遭受到的那些经历之后还能是一个乐天派的阳光少年,被人忽悠两句就得死心塌地,对一个未曾谋面多年、忽然蹦出来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的人深信不疑。
自己又凭什么如此对待他呢?只因为他是展青云的精神碎片吗?
但除此之外,他首先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陆阖第一次对自己事事以任务为先的行为方式产生了怀疑——从最开始,他就在提醒着自己不要陷进各个小世界注定会扰人心弦的情感,提醒着自己,不要为了任何理由而没有底线地付出太多。
这无非是因为他知道:在任何相处模式中,付出得太早了,太多了,自己的心也就再收不回来了。
但仔细想一想,他的防备心和自我保护的本能,会不会有点过于重了?
面对敌人,这样的机心防备尚无可厚非,但他难道会把展青云当作敌人吗……他处处提醒着自己拯救者的身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任务目标在大多情况下表现得过于苛刻,究竟抱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
换句话说,陆阖,你不是一向自诩无所畏惧,那么在这个持续时间漫长的任务当中,又是什么让你如此畏首畏尾呢?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难得反省自己的陆局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不说话,000自然不敢出声打搅,而越辰也不知道是还在为这人之前自作主张的荒唐行为生气,还是亦在思索着如何劝服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师兄,因此也没有吭声,两个人就这么一个背着一个慢慢走着,深夜饱满的月亮将光洒在他们身上,竟在这样凄惨的境地中显出几分浪漫来。
越辰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师兄啊……
陆阖却忽然愣住了。
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明悟,就好像拨开云层的月亮一样一下子照射在他的心头上,也许是因为听见了越辰轻轻的叹息,也许是积累了太久的情感量变终究引发了质变,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特殊的晚上,在这样刚刚经历过一场惊险刺激的剧本演绎的情况下,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意识到他究竟把展青云当作了什么。
一直以来,陆阖都清楚,自己对所谓性向问题的讳莫如深有些过分了,他一向自诩是个不在意世俗言论的洒脱之人,更不用说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同性之间的恋情早为大众所司空见惯,甚至他和展青云作为帝国政坛的门面,还在年轻人群体中拥有一大批真情实感的“CP粉”,他总喜欢装作不在意,喜欢跟老展以那些特殊的粉丝们逗趣的话而解闷,却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对这个群体的关注早就超过了平常值。
他喜欢看那些把他们凑做一对的图文创作,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新奇有趣。
他可以和任何人开玩笑,跟老展毫无顾忌地开黄腔,甚至他们两个在任务中真真假假的接吻睡觉也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一次,他都会以“那是任务”来麻痹自己,甚至用夸张的笑话和态度消弭“尴尬”,实质上……也许紧紧只是一种逃避?
他在害怕关系的转变,害怕如果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如果里面不是自己曾想象的温暖甜蜜的欢迎,而是什么不可置信的抗拒和歉疚,那该有多狼狈。
如果连朋友都不能再做了,他要怎么适应这几乎已经成为人生中不可动摇的一部分的缺失,要怎么面对从今往后,只有自己孤独一人的情景?
他做不到。
可是……
陆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感受着现在栖身着展青云精神碎片的越辰的懊丧和气愤,想到这个世界,以及之前许多世界,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将那些任务对象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对方非但好不抗拒,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反应……
会不会……其实可以期待两情相悦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