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
他想要谋划着救越辰,想要让夺舍者罪有应得,虽然单靠自己的力量也能做到,但一个人势单力孤,到底不便,能有人站在同一个阵营,自然是最好的。
而在归元宗之中,作为掌门的沈疆,态度尤为重要。
他本来已经在想着,怎么才能让沈疆意识到当年的事情有所蹊跷,同时又不让自己的角色太OOC……没想到自己甚至还没有开口,对方就已经主动提起,,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但陆阖也没忘了自己现在正扮演着那夺舍者的身份,他面上微凝,眉头也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见沈疆看向自己的方向,才假做出赞同的神色,不住点头道:“师尊说的是,小师弟不是那样的人……说来惭愧,这段时间弟子俗物缠身,竟未能将此事好好查探,委实愧对这师兄的身份。”
沈疆摇摇头:“不必自责,为师也不过只是猜测……当年的事情毕竟事实俱全,难以推翻,再说归元宗上上下下事务都由你统领,为师也知你无暇分身。”
陆阖僵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垂首将表情藏进了阴影理。
——他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查“那件事”呢?他恨不得那事再没有人提起,恨不得所有事情盖棺定论,让越辰永世再不得翻身……师尊也真是偏心,从小就向着那越辰,连此次好容易出关,听说此事后先想的不是怪小徒弟败坏门风,而是疑心其中另有隐情——这心也实在是偏得没边儿了。
陆阖很入戏地愤愤地想着,又去观察其他人的神色。
大多数长老们面上神情并不明显,甚至有些面面相觑——他们其中大多数都是越辰的同辈或长辈,可归元宗之大,除了几年一度开宗门大会的时候,各峰之间的交往其实并不频繁,掌门一脉门下单薄,无非他们师兄弟三人,如今只剩下一个陆阖硕果仅存,他都没带头说些什么,其他人便也不愿意多掺和。
最后还是刑堂长老秦海川开了口,他皱皱眉头,出声劝道:“师兄,我知道这事你难以接受,但……当时证据确凿,越辰又紧接着畏罪潜逃,咱们归元宗的声誉都因此多有损伤……”
沈疆点点头,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我都知道,你听我说完——前日出关,我心中烦闷,故到中原游历,竟偶然救下那邹家唯一幸存的总角小儿,他所言虽模糊不清,但也许是本能仍希望相信辰儿,我总觉其中有异。”
陆阖一怔,猛然抬头惊喜地望向掌门,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正在扮演的是夺舍者,听闻此事应该心神不安方寸大乱才对,他眼中异彩连连,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今日的师尊,真是接二连三地给他大惊喜!
他就知道!师尊一向宠爱小师弟,又怎么会那么轻易被那夺舍者的小伎俩蒙蔽了视听!
他甚至有些欣慰感动——如果这是原本世界线中就发生过的事情,那么就意味着,原来越辰在密室中苦熬的日日夜夜,不是没有人为他担心忧虑,不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铁骨铮铮!师尊竟如此信他,哪怕未曾相见一面,也愿倾力为他洗刷清白……
“阿阖,”陆阖正自激动,突然听见沈疆喊他,连忙看过去,只见师尊抚须微笑,似是亦有些欣慰,“我观你神色,似是也觉此事存疑——也好,你进阶有阻,近日修炼不妨缓缓,你可愿意上中原一趟,将此事调查个清楚?”
陆阖险些破口而出“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余光却见秦海川似乎隐隐松了口气,对自己露出微笑,心下顿时一咯噔,瞬间心神回位,想起自己的身份来。
这事儿……
可当下眼看沈疆正等着他回答,陆阖急着为小师弟洗刷冤屈,不愿将此事假他人之手,因此来不及多想,还是出言将事情应了下来。
在场的都是同门,大多跟越辰没什么深交,但对这位作为归元宗年轻一代战力担当的小师兄也并无恶感。越辰为人虽冷淡,其实从不仗势欺人,甚至在外对同门多有相护,很是护短,在年轻弟子们之间口碑向来不错的。
长老们连同掌门一起简单商量了几句,最后沈□□独留下陆阖,让其他人先行离开。秦海川经过陆阖身边之时,还特意拍拍他的肩膀,笑容意味深长。
“师侄,师兄很看重这件事,你可千万放在心上,不要辜负他老人家所望啊。”
陆阖连忙执礼应下,与他对上眼神,两人眼神勾缠,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隐秘地满意一笑。
陆阖原本只隐约知道这件事情与那夺舍者有关,具体细节却因为世界线的缺失了解得并不清楚,如今与这秦海川连上线,相关记忆却开始桩桩件件清晰地浮现出来,当年那些情形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不禁紧紧握起了拳头。
——当年的确有人勾结魔道修炼邪祟功夫,又将无意窥见秘事的邹家尽屠,可那人当然不是越辰,竟是秦海川与“陆阖”师叔侄二人联手所为!
他二人竟是狼狈为奸!难怪秦海川对沈疆出言提议重查当年之事的反应这么大……这倒是好事。
陆局多年与犯罪为伍,不但善于查案,同时对罪犯们如何隐藏自己、隐瞒真相也是颇有心得,他清楚地知道,若想一件事情能瞒过尽量多的人,那么知道它的人,永远是越少越好。
多一个人,无疑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相对的,对于想要找寻真相的另一方来说,也就多了一个巨大的突破口——他自己要尽量避免OOC,不能“栽赃”自己“栽赃”得太明显,而秦海川这么大一个靶子摆在这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承担那个被揪出来的角色了。
对不住了老兄……陆阖望着秦海川的背影,眼神高深莫测,实际上正幸灾乐祸,他心中对这些阴险狠毒、惯于栽赃嫁祸的伪君子自然半点好感也无,这种人能清除一个是一个,留着也是无端浪费天地间宝贵的灵气罢了。
不多时,殿中长老便都鱼贯而出,方才还颇热闹的大殿顿时冷清下来,只留下珠峰上硕果仅存的师徒两人,却也自己麻烦秘密在身,不得亲近,二人对视一眼,都颇觉出沧桑之意来。
沈疆叹了口气:“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是啊,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沈掌门只是闭关出来,感觉物是人非,再加上可惜曾经天资卓越的小徒弟竟会堕入魔道,而突发感慨,而这话听到陆阖耳中,所感受到的却与他截然不同,感触更深出许多来。
不论是作为一步步钻营占据这具躯体,又一点点铲除异己、将所有对自己不利之人都使阴险手段铲除的夺舍者,还是作为可怜的原身,在这许多年之后再重见天日,他所经历的,都比师尊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对自己,对两个师弟……沈静渊和越辰,他们的生活都已经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改变,好人疲于逃亡、被困幽室,坏人却大行其道,名高望重、实力日渐精深,如此这般黑白颠倒、善恶不分,这天道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陆阖心中纷乱,沈疆又跟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能听清楚,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连忙凝神静气,做出恭谨的模样看向师尊。
“……本并不想让你亲自前去,”好在沈疆先前应该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这会儿才又叹了口气,疲惫道,“为师知道近年你们师兄弟关系不似少年时亲密,但辰儿总是你师弟,方才见你神色,应也愿意为他奔走,这件事便还是交给你,为师才放心些。”
……方才我明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扮演那夺舍者心存惊怒又不得不收敛心神的模样,师尊您老人家是如何从弟子的神色上看出“愿意为他奔走”这项命题的?
您明明都已经发现我们“师兄弟关系不似少年时亲密”了,这件事,您就一点都没往作为既得利益者的“陆阖”身上联想?
陆阖暗叹一声,应了下来。
到底是法制尚不健全的时候,修仙之人法力无边、有移山填海之能又如何?与从阴险狡诈中成长起来的星际人简直不能同日而语,连最基本的案情相关人士避嫌的道理都不明白,也难怪夺舍者当年只是小施手段,就害得越辰身败名裂,这么久都没人起过疑心了。
……不说这个,就说他夺了原主的舍,倒行逆施这么多年,这归元宗上下满门竟然也就那么被瞒过去了,没人察觉到一丝不对……陆阖自问自己有系统“帮忙”,每次扮演角色的时候亦要步步为营,一不小心就有OOC的危险,也不知那看起来并不怎么聪明的夺舍者是如何在这个小世界瞒天过海那么多年的。
不过,对于重查当年一案的事,他忍不住再一次庆幸——幸好他来了,不然让夺舍者这个罪魁祸首前去,能查出有用的东西才有了鬼。况且“陆阖”若得知师尊对当年的事情起了疑心,在惊怒之下迁怒于越辰,以至于后来起了弑师之念,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一次有他在,所有事情都该回到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