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朵白莲花(7)

陆川第一次见到陆阖的时候,才是个什么都不大懂的孩子。

但他还记得,自己一开始很喜欢那个漂亮得好像洋娃娃的小哥哥,但小哥哥显然不喜欢他,对他和妈妈满脸充满着憎恶的漠然——小陆川那时还不太懂所谓“憎恶”,但他觉得据说是哥哥的男孩儿眼里有利刃,与他对视的时候会被刺得生疼。

这个第一印象保留了许多许多年,陆川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他高中的时候就去了国外留学,那之后与陆阖见面越来越少。兄弟俩本就相看两厌,这样被分割开来,各自反而都自在些。

陆川一直是这么以为的,他从不觉得陆阖会对自己有什么痛恨之外的感情,反之亦然,后来他创立了星昼,陆阖仍是孜孜不倦地与他作对。云城的上层圈子提起一声陆家的两兄弟,都是既艳羡又唏嘘,暗搓搓感叹一句就陆子江那个人渣果然没那么好命摊上两个这么有本事的儿子,这不,越本事越能折腾,兄弟俩斗得像生死敌,还不知道老爷子死了以后得怎么闹。

可他们都猜错了。

夜已经深了,陆川站在窗边,狠狠掐灭了一支烟。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脚边也散落着许多烟蒂——大多只吸了两口便被匆匆扔下,屋里没有开灯,黯淡的月光透过窗格,只能隐隐照亮他脸上的一小部分。明暗之间,俊美的五官竟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找不到……那个人在毫无道理地搅乱了他的内心之后,却好像完全人间蒸发了,丢下了所有的一切,哪里都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现在就待在陆阖从前常住的房子里——陆阖是真的什么都没带走,他那天从洪川的总裁办公室中离开,就像是一阵青烟那样消失在了阳光下。陆川后来疯了似的找他,却只找到了保存在办公室抽屉里的别墅钥匙,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动,杯子里甚至残留着半杯咖啡,主人却再也不见踪影了。

陆阖的家布置得非常简单,并不像想象中没有人气的冷冰冰,反倒随处可见可爱的植物、充满生活意味的小摆件、大堆大堆的书籍,和简简单单的日用品,你不难看出来,这里的主人在认真地对待生活,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隅天地深深隐藏在心里。

陆阖永远能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出乎他的意料,在他心底柔软的地方钉上一记重击。

陆川在这所房子里待得越久,就找到了越多令人心惊的证据,他就好像一点点地重复着陆阖的生活,看着他独自一人走着那条艰难的道路,拼命维持这个家的最后一点温度,终究却仍是眼睁睁地看着它散了。

这让他心如刀割。

他多想就这么一直呆在这儿,拼命抱住那人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欺骗自己并未失去。但不行——他失踪的母亲还生死不明,他必须得尽快前往A国,那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呵……现在自己倒是不用怀疑陆阖与母亲的失踪有关了。

陆川自嘲地一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小到大的记忆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反而是近来,陆阖冷淡又妍丽的眉眼变得愈发鲜明,他忍不住去想对方坐在窗边——或许就在他现在同样的位置——在阳光下看书或编程,他的嘴角会露出那种偶然窥得的温软的笑容吗?他的眼睛会褪去冷漠,染上阳光灿金的色彩吗?

最后陆川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对陆阖的感情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对一天之前还以为的血亲兄长产生这种念头,却又禁不住诱惑去想,他们并非是真正的兄弟,所以——会不会还有那么一点机会?

他感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很卑鄙。在知道陆阖做了什么之后,在明白自己仗着莽撞无知,利用对方的心软和愧疚,对他做了什么之后,竟然还会生出这种奢望。

但他又怎么能控制得了呢……现在陆川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天醉醺醺地蜷在自己怀里的陆阖,想到那个小猫一样蹭着自己的胳膊,求他“不要走”的陆阖,想到陆阖喃喃地叫他“小川”,想到他眉宇间不知何时染上,便再去不掉的痛苦和羡慕。

他现在明白陆阖到底羡慕他什么了。

我错了……陆川想。

你能回来吗?

……

陆阖使劲蹙了蹙眉头,努力赶走脑海中驱之不去的眩晕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一直大喊大叫地试图弄醒他的系统松了口气,瞬间换了口气:“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嗯?”

“你彻底翻车了,”000把幸灾乐祸发挥到了极致,“亲爱的宿主,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陆阖呆呆地躺在床上,好容易从一团黏稠杂乱的意识里打捞起自己的脑子,一时半会儿却仍是清醒不过来,恍恍惚惚地盯着高高的天花板,那样子看上去难得有些真实的可怜。

000啧了一声,好心地暂时放过了他:“能动嘛?”

……动不了。

事实上,陆阖现在感觉控制舌头说话都很费劲,他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可现在所在的身体到底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而且最近还被他自己作得愈发瘦弱的普通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摆脱不掉凶猛的药力,四肢的神经和肌肉完全不听使唤——这可不是单用意志力就能克服过去的东西。

科技落后的时代连绑票手段都这么简单粗暴,不知道肌肉松弛剂用多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伤害的吗?

陆阖在意识里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感受糟心的身体状况,干脆整个人都退进了意识,精神体瘫在意识空间里,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其实不用000说,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

谁能想到殷泽那家伙疯成这样,不就是拒绝了他一次嘛,陆阖自忖也没说任何重话,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话说死,结果在舷梯上就开始头晕目眩,他刚意识到不对想跑,就被粗暴地捂住口鼻拖进舱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只来得及看清空无一人的机舱。

大手笔,为了他这么个新鲜出炉的穷光蛋还专门往民航机场调了架私人飞机来。

“这还得了,”陆阖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栽得十分冤枉,“现在的小年轻们都想什么呢,告白失败就策划绑架——老天爷,我们从洪川到机场总共也没走三个小时吧,他这行动速度很专业啊。”

000:“说明他准备这么做很久了。”

陆阖百思不得其解:“他就那么笃定我不会接受他?”

000:“可能是你的演技太精湛了吧。”

陆阖:“……你是在夸我没错吧?”

“当然,”000夸张地哈哈哈了两声,“毕竟你可是我完成任务最快的宿主呢。顺便跟你说一声,陆川那边好感度这一晚上暴涨得跟决堤似的,现在已经是60了。”

他顿了顿,专门补充道:“正的60哦。”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布网那么久,放了大招若还不能大赚一笔,之前的岂不是都白干了。

陆阖发了会儿呆,又死乞白赖地缠着000玩了一局游戏,结果一个手榴弹覆灭了自己整个小队,被忍无可忍的000踢出了意识空间,一睁眼就对上一张几乎跟自己零距离接触的深情的大脸。

陆阖:“……”

我跟你讲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老子心脏没有骤停靠的全是枪林弹雨里练出来的神经你懂不懂!

他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准备继续跟这小变态玩下去。

——还得想办法赶紧出去继续去刷主角的好感度呢。

刚刚醒过来的青年眼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茫然,还有尚未消退的药剂所带来的无力感,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柔软地垂下来,扫在额头上,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更年轻些,无辜极了。

殷泽眨了眨眼,自然而然地俯下身,轻轻吻在陆阖的额头上。

他费尽心思才捕获到手的总裁先生一惊,眼睛倏然睁大,当下便想撑起身体躲避,才发觉自己四肢无力,手脚上都有沉重的锁链束缚住,竟然连坐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陆阖奋力地试图扯动那些锁链,明显慌乱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嘘……”殷泽笑了笑,万分温柔地按着陆阖的肩膀让他躺好,桃花眼里都是情意,“一会儿就好了,陆总,您想吃点儿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陆阖看着他的目光中已经掺上了掩不住的恐惧——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人这个样子锁在床上,恐怕也没法保持镇定。

“殷……泽?”他有些吃力地吐出这个名字,“这是哪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泽笑了。

“陆总,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陆阖忍不住和000吐槽:“我是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明白一个变态在想什么,他的三观都是看三级片塑造的吧?”

000直戳重点:“他想上你。”

陆阖:“……行行行,我明白了,然后请你闭嘴可以吗?”

他闭上眼睛忍了忍,才勉强不动声色地继续演下去:“你……你这是犯罪!”

殷泽看着他拼命掩藏着害怕的、仿佛被猎豹盯上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喉结动了动,嗓音都有些干涩起来:“您别怪我,陆总,我忍了太久了……你不知道那有多辛苦。”

陆阖:“……”

他觉得布星,两个人思维根本不在一个次元,完全没办法交流。

殷泽看上去也没想跟他交流,他跪坐在床上,双手按在陆阖颈侧,将青年困在自己双臂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直接冲着那双肖想已久的淡白的嘴唇吻了下去。

陆阖惊恐地奋力偏过头,殷泽亲了个空,嘴唇落在耳际突起的颌骨上。殷泽也并不着恼,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仿佛在欣赏股掌之间的猎物濒临绝境时的崩溃。

“你看,他根本就没有喜欢我,”在这种时候,陆阖还不忘跟000坚持他的观点,“不过就是从小被宠坏了,欲|望得不到满足时就换一种方法,跟想要一件珠宝、一辆跑车没有任何不同。”

000没说话,他觉得坚持嘴硬的宿主只是对物种多样性了解不深,等他多吃几次亏自然就明白了。

殷泽很快失去了耐心,狠狠地掐住了陆阖的下巴,禁锢住他无力的动作,堵死了最后一点退路。

“您逃不掉,陆总,可别告诉我到了这种时候,您还惦记着那个没用的陆川。”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说完之后便再一次俯下身,劲道蛮横地咬上陆阖的嘴唇,青年发出一声悲鸣,像被折断了羽翼的鸟,在绳索下动弹不得。

“……”虽然爱撩骚但其实真的还算直的陆阖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艹艹艹快想办法!不然我就要崩人设把他打到妈妈都不认识了!”

“请注意语言文明,宿主,”000冷酷无情地憋出前半句,又带着春天般的温暖说出了后半句,“没说您不可以,不说在非男主面前本来就可以适当OOC,所谓‘柔弱无助小白花’的人设,明明就是你自己戏精上身给自己强加的好嘛?”

陆阖:“……”

000:摊手。

一天之内第二次孽力反馈的陆局忍无可忍,原本无力抓着床单的手握成拳头,眼睛里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