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枫木林。
万籁静寂,林中幽深,连鸟鸣声也消失不见。
日头高悬,却觉幽冷。
落阶直奔枫木林仙族居所。
红枫林深处木屋错落,推开一扇门,空空荡荡杳无人烟。屋内物品一应俱全,仿若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一趟,稍后便回。
落阶不厌其烦,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的看过去,全都一样,无人。
走出屋舍。
落阶想了想,对临渊道:“我要去看看南边的结界。”目前看来结界是完好的,为什么整个枫木林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呢?她想不明白。去枫木林南边再确认一下结界。
“我同你一道。”虽然落阶修为强大,但是枫木林这个状况,临渊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
“临渊,你说,是什么情况下,结界完好,却有人进来把整个枫木林屠尽。”
“为什么不是枫木林的人出去呢?”这里可没有尸体。
落阶摇摇头,“血腥味在这里萦绕不去。”如果现在扒开层层堆叠枯叶,底下的泥土一定是渗满着血。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枫木林中的仙人,把外面的人放进来了。并不需要破除结界。
临渊浅笑道,“我先在这里说了啊,不是魔族干的。”
落阶认真得看了临渊一眼,临渊却觉得落阶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枫木林与丹穴山相连,魔族在北面,枫木林仙泽在南面,于你们来说,如果大家相安无事,大家只需要守住各自的入口便可。如果枫木林的事是魔族做的,等于把自己背后的护盾捅破了。”落阶料想临渊总不会干这种蠢事罢。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枫木林南面的入口,结界确实无损。
落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尚早。
“你要先回去么?”落阶问。
“你要做什么?”临渊反问。
“今晚我想结个招魂阵,看看能不能把魂魄招来问问发生何事。”招魂阵要夜半明月高悬的时候才能招来魂魄,青天白日不行。
临渊皱眉,“仙体死去,魂散魄消,何以聚魂?”
“枫木林中的结界完好,便能护着魂魄不散。”落阶也不想过多解释,便道:“你若有要事先行回去罢,我一个人尚可。”
临渊不放心,“无事,我在这儿陪你。”
落阶对此无所谓,既然他不想走,她也不勉强。
她一棵棵枫木看过去,树干上都是一条条剑痕。
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来这里发生了恶斗。”
落阶深思,“枫木林修为不弱,没道理一个都没逃出来。”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但是如果,跑不掉呢?
什么情况下会跑不掉?
结界封印。
临渊打断她的思绪,“别想了,你今夜布了招魂阵,不就知道了么?”
此话不假。
“血腥味太重了,先回丹穴山罢。”临渊道:“反正离今夜还长。”
落阶一想也是,留在这里确实无用,便跟着临渊回去。
“决夙早上抓了一只山鸡,我一会给你烤了吃。去年春的桃花开得正盛,我摘了些酿酒,一并试试罢。”
……
夜半,无风。
明月高悬。
枫木林万籁寂静。
虺蛇血画出阵法,落阶站在阵心,指腹划过枯叶剑,赤金色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地上。
原本无风的枫木林风起,明亮月色消失,黑暗降临。
紫色闪电裂满整个夜空。
大风吹起她的长发,白色裙摆飘散开来如同盛开的白莲。
临渊提灯站在一旁,只照亮了方寸之地。
风渐大,卷着满林枯叶四处飘散宛若天崩地裂之势。
蓦然间,风静,叶落,夜幕散去。
林中深处啁啾鸣啭,好不热闹。
时间像瞬息而过,转眼间便是白昼。
临渊提灯挑眉。
突然,一个少年匆匆从他们眼前跑过。
那个少年,是五年前看到落阶闯进枫叶林第一个拔剑的人,枫木林的阵法图便是给了他。
“景殊,你要去哪里?”落阶叫住了他。
景殊似乎此刻才看到他们,又折返回来,疑惑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临渊手上提着的灯,轻轻皱眉,“白日提灯,甚怪甚怪。”
落阶没理会他的话,重复了一次,“景殊,你要去哪里?”
他思考了半晌,“近来结界好像有异动,我去瞧了几次,但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林主让我们加强巡视。”
“那我陪你去看一看罢。”
景殊挠了挠头,又瞧了他们一眼,终是带着他们去了。
南面结界那里多了一个少女,落阶未曾见过此人。
少女看见他们,应该说见到了景殊,娇嗔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呀?”声音活泼娇柔,像树梢上的黄鹂鸟。
景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寻幽,让你久等了,方才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是清巡林主找你么?”
景殊摇摇头,“不是林主。”但是他好像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下。
寻幽也没有想知道的意思,换了话题,“阵法图呢?”
景殊从袖中拿了出来,落阶认得,那张图便是五年前给他的那张。
寻幽接过,细细地研究了起来,景殊也在旁边低头看着。
临渊和落阶没有说话,就站着他们身旁的不远处。
临渊更是不敢乱动,连手上提着的灯也不敢收起。
他以为落阶所说的招魂,是把枫木林中游荡的魂魄叫出来问问发生了何事。如今这种状况,更像是回来枫木林出事之前。离奇的是,死去的人,能看到他们,又仿佛不能看到。
就像现在,临渊和落阶两个大活人就站在旁边,他们全然无视,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但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一个对视的瞬刻。
寻幽抬起头来粲然一笑,“结界也没破,不如我们按照上面所说的加强一下结界阵法罢。”
景殊挠挠头,“我也不太懂,你看着来罢。”
加强阵法结束,两人离开,身影消失在枫林深处。
落阶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轻声道:“她在原来的法阵上叠加了法阵。”
她皱眉,清巡老头和辰枢都曾说过,枫木林中的人找不出一个有天赋的阵法师,但是这个寻幽,对阵法的理解,甚至在洞溪渊半数人之上。
寻幽拿着阵法图,便能主宰枫木林的法阵结界,叠加一个法阵,只是障眼法罢了。
……
夜色降临,但是今夜有雨。
落阶叹了一口气,“还是缺一把伞。”话毕便施了个诀。
下一瞬,雨滴哗啦啦地落下,而他们站在雨里,仿佛周身多了一层屏障,把雨水隔绝在外。
大雨中的枫木林,幽深、静谧,让人不安。
倏忽间,枫林深处,跑出了一个人。一身与枫叶相衬的烈烈红衣,双髻垂髫。
他们认出她来,寻幽。
寻幽就站在大雨里,双手结诀,施法打开了枫木林的结界。
结界外妖族持着长镰无声无色地站着,见结界打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为首的人踩碎枯叶,一步步地走到寻幽面前,大手捏起她的脸,话中带着笑意,“你做得很好。”
夜空中闪电划过,落阶看清了他的脸,眉如墨画目若悬珠,他虽笑着,却透着杀气。
他轻轻挥了挥手,妖族鱼贯而入,身后还跟着嘶吼的妖兽踏碎这一刻的宁静。
然后寻幽施法把结界封印,还有她之前叠加在上面的那一层。
所有不解在此刻都有了答案,如她所料,枫木林出了叛徒,还堵死了最后一条生路。
寻幽回望身后,雷光驱散黑暗,落阶看到她落寞苍白的脸。
那人捏着她的脸掰回与他对视,笑得讽刺,“你后悔了?”
雨水落在她凄然的脸上,寻幽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是么?”他的指尖落在她的锁骨上一路往下,反手撩开了绯红外衣,莹白的肩头露出。
落阶转身离开时,听到寻幽那句低声的“阙涿。”
原来他叫阙涿。妖主阙涿。
……
枫木林深处妖兽的嘶鸣声响彻夜空,妖族拿着长镰与枫木林的人对打。
枫木林的人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一个寻常的雨夜,妖族带着妖兽冲进来,而结界甚至还完好无损。
两方厮杀,雨越下越大。
落阶他们就像个局外人,看着枫木林的人一个个在他们眼前被妖兽吞入腹中无能为力。
鲜红的血比红枫还要艳丽,混着雨水没入地上。
清巡仙人抵死拼杀,护着身后的少年们。
雷声大作,他大声嘶吼,“快跑出去,去其他灵泽求救,去魔族,去洞溪渊。”
“山主,我们不走。”少年们拼死抵抗。
“不要拖累我,快走。”
雷电轰鸣,凶兽嘶吼,兵器碰撞。
安静了一晚上的临渊突然开口,“落阶,如果是你,你会跑吗?”
她会吗?她不会,她只会提着枯叶剑杀至最后一刻。
她不言,临渊却懂了。
“你会让他们跑吗?”
落阶看着这场屠杀,面无表情地道:“会,能逃出去是好的。”
她是一个局外人,所以她知道,逃不掉,今夜的枫木林,就是死局。
……
大雨未停。
屠杀过半,地上是妖族和妖兽的尸首,还有仙族的人被吞剩的残肢。
血水侵泡枯叶。
厮杀声不断。
清巡仙人拼死抵挡,护着景殊他们逃走。
少年们且战且退,终是跑出了这场围堵截杀。
见他们往结界出口跑去,妖族分派人去追。
清巡仙人拦在前面,最终不敌,被一剑穿心。
身上血迹斑斑,连花白的胡子都染成了鲜红。他拼尽最后一丝灵力,终究是跪到在地上,长剑断裂,他倒地没了生息。
妖兽一步步走进,对着清巡的尸首张开了血盆大口。
落阶不忍再看,顺着到南面结界的方向看去,路上也全是尸体。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虽然早就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但是亲眼看到,仍觉得触目惊心。
下一瞬,他们站在结界出口,林中起了大雾,厮杀声传来,少年们还未逃到这里来。
侧耳倾听,却听到不远处低泣声传来。
不远处的树林里,寻幽被按在树干上,阙涿俯身狠戾地亲吻怀中的人。
大手掐着下颌,她躲避刹那,落阶甚至看到了她脸上的鲜红指印和半露的肩膀锁骨。
阙涿抬头看向怀里的女人,“有什么好哭的?你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怎么?这段时日难道还生了感情?”
手在寻幽身上大力揉捏。
怀里的人低声哭泣。
下一瞬,他把身下人的腿盘在腰上,撩起裙摆。
落阶这里看过去,只看到了阙涿的高大背影和寻幽莹白的小腿。
寻幽小声道:“不要,至少不要在这里。”
阙涿嘲讽地笑了笑,“为什么?这里不是很好吗?枫木林如我所愿被踏平,而你也能回到我身边。今夜,我们一同欣赏这盛宴。”
雨越发的大,天色暗黑,恍若天亮永远不会来,大雨也不会停。
厮杀声由远及近,被妖兽追着的少年们终是逃到了这里。血染红青衫长袍,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护着自己的族人的血。
他们大约以为,只要逃出了枫木林就是一丝生天。
奋力跑到这里,在被结界反弹摔落地上时,从开始的希望到不解再到绝望,看得人身心欲裂。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唯有奋力一战拼一丝生机。但是大家心里清楚,不过是拼死抵抗罢了。
退无可退,被追上来的妖族伸出长镰砍在身上,侧身躲开,下一瞬妖兽的爪子拍下来,再也躲不掉,躯体半碎。
大雨冲洗脸上的血迹,落阶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五年前他说:“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枫木林?”“这个阵法图我也看不懂啊!”再到今日的,招魂阵中,带她入局看完屠杀的始末。
终究逃不出去。
越来越多的妖兽赶过来,妖族看着他们在做困兽之挣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寻幽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捂着双耳,不忍再听。
阙涿恶劣地把她的手掰下来按在树干上。“为什么不听他们的呼喊声呢?你不觉得兴奋吗?”
“那些都是你昔日的好友同窗,他们在呼喊,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他勾唇笑了笑。
“阙涿,求你不要再说了。”寻幽的声音越来越弱。
兵器相碰的声响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唯有雨声和妖兽的嘶吼声,枫木林无人生还。
雨水冲刷地上血痕,血的红如红枫融为一体。
阙涿回头一眼,与落阶眸光对上。落阶知道他不可能在看她,也不可能看到她。他却勾起唇,杀气迸现。
临渊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双眼,低声安抚,“别看。”
她站立不动。
妖兽张嘴嘶吼,齿间粘连着血肉,它们趴着吃掉地上的尸体。
风中送来地血腥味越发的重,仿佛下着一场猩红的血雨。
良久。咀嚼声消失。
阙涿抱起寻幽,路过他们面前。落阶看到他怀里沉睡的人,脸上脖子上全是指印,触目惊心。
他带着妖离开,踏出枫木林的那一刻,他停了步伐,回望一眼,目光似乎越过枫木林看向丹穴山。
手下的妖因屠杀的兴奋未褪去,兴致勃勃地问:“妖主,我们下一步是不是打下丹穴山?”
阙涿冷笑,“临渊是个人物,打下丹穴山不太容易。不过……迟早的事。”
妖族离开,枫木林重归宁静。
结界完好,魂魄未消,却永远被困在这个逃不掉的雨夜。
雨不会停,天也不会亮。
今夜的枫木林,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而他们两个只是送葬人。
……
落阶沉默良久,撤去了身上的避雨诀,冰凉的雨水霎时沾湿衣衫和青丝。
她接过临渊手里一直提着的灯,吹灭了灯中摇曳的烛火,下一瞬,夜色和大雨退去。
提灯碎裂。他们回到了最初的枫木林。
身上干爽未沾雨水,方才只是一场幻境。
落阶想不通,为什么寻幽会背叛仙族与妖族为伍?她与阙涿又是如何认识的?
如果不是寻幽主动打开结果,妖族不会这么轻易地攻进来打仙族一个措手不及,无力反抗。
如果她被阙涿威胁,只要不出枫木林,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与阙涿为伍?
不知道现在寻幽还活着吗?大概只有她活着,才能给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