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6岁的一天

六本木新城是开业近二十年的大型综合建筑设施,世界最成功的旧城改造案例之一。

灰谷兰开车时路过了这栋建筑,前方路口正是红灯。

灰谷兰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清晨日光下,比得人渺小得像只虫子。

他和弟弟龙胆从小在这里长大,小时候印象里这里是繁华又陈旧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巨大的绿幕和拉起的警戒线。

在他以前的六本木不良团体首领总爱半夜三更潜进那些正在改造的建筑里集会,不知道是傻还是不要命。

他没见过以前这里的样子,除了在他出生前这里就开始改造外,或许还有他从来都没仔细看过这个地方的原因。那时的他,除了照顾龙胆,注意力光在精品店酒吧柏青哥上都分不过来,哪里还在乎别的事情。

不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对破败灰暗的东西没有兴趣。比起旧物果然还是新东西更有趣些。

红灯绿了。

灰谷兰收回了停留在那座巨大的建筑群上的视线,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他跟龙胆名义上的监护人……或许应该称呼那两个人为父母吧?他们在奔向自己幸福前还算有点良心地给他们兄弟两个留下了不少钱,足够他跟龙胆活得滋滋润润到死。

不过钱这种东西怎么都不嫌多啦。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惹上了大事。

以前这附近有很多地下赌/场。

那里的赌场是当时的六本木首领的地盘。

按理说,赌/场上出老千这种事情,不被抓到是赌徒的本事。尤其是这种百无禁忌的地下赌场,靠出老千赚的盆满钵满、被抓到了打个半死不活,都常见得很。

很不巧。他这个人,出老千方面特别有天分。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总觉得只要不被抓到赚多少赌场都得认下,结果他高估了庄家的气量。

在一连赢了几场之后当时六本木首领亲自下场了。如果他够识趣,他跟龙胆两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该故意输给对方,把钱吐一吐,安全离开。

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是硬骨头。

明明知道赌场这种东西赚钱的只能是庄家,违反规矩就得承担从庄家口袋赚钱的代价,还是让对面输了得很惨,惹怒了小肚鸡肠的首领。

他原本以为他跟龙胆可以打不过就跑嘛,虽然他不喜欢打架,打完架之后总是一身臭汗让人受不了,但是真的打起来他们也不怕谁,何况他们跑得真的很快。

可是对面并不是一群不良少年,他们不讲武德,或者说,他们真的想让他们死。

虽然他一直信奉“一击毙命”,打架偷袭什么的也做得很熟练,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伤人性命。龙胆就更不用说了,他弟弟可从小就是善良的蠢蛋。

他们对做不良少年挑战首领什么的没多大兴趣,顶多有时会觉得那种一呼百应的生活还蛮拉风的。他们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可也从来没想过不良的世界离恶性犯罪只有一步之隔。

“灰谷先生,早上好。”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灰谷兰抬起头,是过来服务的门童。

“啊,早上好。”灰谷兰把车钥匙递给为他打开车门的门童微笑,“辛苦了。”

灰谷兰一手插兜一手拎起蒙布朗盒子,下车从门童身旁走过去,门童在他身后钻进了他的车里,把车开到地下车库。

灰谷兰穿过旋转门,来到大厅。

“灰谷先生,早上好。”

前台接待的小姐公事公办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啊,早上好啊~”灰谷兰弯了弯眼睛,眼神移到了前台小姐的衣襟前的铭牌上,“谷崎小姐,今天也很美丽哦~”

前台小姐见怪不怪地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里工作的人都知道六本木中心的建筑群这栋不起眼的大楼里有两位灰谷先生,哥哥叫兰,弟弟叫龙胆,名字都是花名,相貌也是如出一辙的美丽。

可大家也知道面前这位灰谷先生可不像看起那样温柔优雅。

灰谷兰的脚步没有过多停留,皮鞋倒映在地板上,走向电梯间,准备搭电梯上楼,这里的电梯可分别去往单数层和双数层,只有一个可以通往最顶层。

他摁下了电梯按钮,眼睛的余光瞥见红色的数字从地下车库一层层向上跳动。

灰谷兰皱了皱眉头,下一秒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电梯厢内部是富有光泽的金色装潢,地面装有照明灯,柔和的光像水一般流动着。电梯里面站着一个熟人,熟人见到他也有几分惊讶。

“......哟,稀客~”灰谷兰笑着挥手,“好久不见啊,小绫。”

秋山绫收起有些惊讶的神情,向面前的灰谷兰点了点头,“早上好,兰哥。也不算久,一个多月吧。”

......

今天是梅雨季难得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秋山离开她租的房东奶奶的阁楼,从医院的后山上下来后,在小公园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升起来。

她用脚踩灭了烟头,然后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就像扔掉自己所有纷杂得如同蛛网的思绪。

她对自己的什么前途啊,命运啊,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里。

有些事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可一旦知道了就让人无法承受。

被医院劝退之后她就没有再工作了,并不是她没有去找工作,而是没有医院愿意接受她。

严重的哮喘病和过敏体质,加上不久前才做了一回“风云人物”,让她基本上一个照面就被pass掉。

她那时才知道她生活的世界,一直是虚假的。

“成绩好又优秀的医学生有的是,你以为你的老师为什么会主动给你推荐信?你以为那么大的医院为什么要招你进去?……”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出息,我也不要求你成什么才,想着你只要不丢脸就好了,结果你连在医院里混个体面的工作都做不到……”

“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不会再为你走动关系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不是傻瓜,不是听不懂父亲的话。

她以前最讨厌父亲横插一脚,明明她可以再读一年国三,考上自己想要去的中学,可父亲却因为不想有一个“国三都要读两年”的孩子”这个可笑的理由,把她塞进枭谷,让本该三十个人的班级变成三十一个,然后被同学知道了这层关系,被大家排挤。

那时的她是天真的孩子,会生气为什么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会愤怒于大人轻而易举就抹去了自己的努力,明明她靠自己就能能争取到机会,明明她自己能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而现在的她只是羞愧又恐惧。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假惺惺的羞愧,作为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居然曾经做过医生为生命负责的恐惧。

她这样的人,没有用处,没有能力,却曾经被放置在一个那样重要的位置上。

可是她不能去怪父亲,把一切的源头推到他身上。所有人都这样做,父亲只是不想让他自己、不像让她成为社会里那个异类。

她总是后知后觉,在事情过去之后才学会应该学会的东西。就像她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大家不喜欢她,在大学快毕业时才意识到自己被排挤不只是因为“规则”。

她的迟钝、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的行事方式……她本身才是问题的答案。

还有父亲。

她只能怪自己是罪有应得。

如果她生来就是聪明的孩子,不那么贪玩,情商不那么低,身体健康,或许她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能成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孩子,成为一个好医生。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自己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那个阿姨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垃圾桶啊?好奇怪哦。”

“女孩子无论多大都得叫姐姐的。”

身后传来路过的小朋友的讨论声。

隐隐约约的,无比熟悉。

秋山沉默地转过身,是两个已经走远的孩子。

“咦,你看到了吗?她真的好奇怪啊,还在看我们。”

“嘘,小点声,别跟她对视。”

秋山看着他们的背影,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结伴越走越远,消失在公园的尽头。

不知为何,恍惚间她总觉得他们似曾相识。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悸动地触摸着她的灵魂。

下次要改改这个闲着没事就忍不住思考人生的毛病了。秋山想。

起码下次站在垃圾桶面前思考。

秋山笑了起来。

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就算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不能成为想要成为的人,就算她真的一无事处,都要死皮赖脸、厚颜无耻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