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桌上一片寂静,连方才喝水的魏妘都没再动弹,不敢有半点儿动静。
她在心里骂顾窈不知天高地厚。
老太太让她去中秋宴,那是抬举她,想她一个泥腿子,能去皇宫里,还是蹭了他们魏家的面子。
老太太面色不喜,暗道她好生没教养,抿口茶淡淡道:“依你的身份也高攀不上,只是叫你陪着佩秋一道。”
本来也是,宫中等级森严,哪会同意让泥腿子入宫。不过是用了魏家的名头,上数三代仍是官身,这才能给她报上名字。
不过老太太心里头清楚,依顾窈长得那副模样,连她的大孙儿都迷了眼,足见她是个小狐狸精,迷惑男人不在话下。
几个王爷里,若是有能将她带回去做个侍妾,对于她也是天大的喜事。
她竟还不愿!可知魏家废了多大的功夫!
大老爷道:“阿窈,听表舅的,便是陪你卢表姐去又如何呢?总不能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参宴罢。”
顾窈方才因拒绝而发颤的手已然平静下来。
她仍道:“我不愿意去。”
魏娇轻轻扯了下她的手臂,眼见几个大人面色难看得紧,她这个惯会看热闹的也怕极了。
表姐真当艺高人胆大。
拒绝便算了,还要说两次。
若是老太太与大老爷发难,不许她在魏家,她怎么办呢?
还有个对她虎视眈眈的男人在何氏镖局盯着呢。
顾窈知她好意,却没理会,只是抽出自己的手放在桌上。
她不是不懂礼的姑娘,但若魏家以为收留了她便能把她卖进皇宫里,那是想也别想。
大太太听了,心中耻笑她给脸不要脸,装作不经意道:“你这孩子,老爷与老太太都是好意,你来了我们魏家,这样任性可不成。”
顾窈心里已决定,即便从魏家离开,也不进宫。她面色平静,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魏珩声音响起:
“这中秋宴,咱们家一个都不许参加。”
老太太还未有反应,大老爷便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老子还没死!魏家哪里轮得到你说了算!”
几个姑娘少爷吓得一抖,俱低下头,不敢作声。
气氛更为冷凝,魏珩却冷声道:“咱们家素来没有把姑娘送去当妾的道理,老太爷在世时便说,宁为穷人妻,不作富人妾。”
“卢表妹与顾表妹都是她们家里捧在手心的姑娘,不过是来魏家投亲,若我们拿了鸡毛当令箭使,这般草率地让她们入宫,日后出了事,对得起谁?”
“且姑母对我母亲有恩,我绝不会让顾表妹做她不愿意的事。”
魏珩对魏家人已觉荒谬。真真是没见过这样上赶着把女孩送去当妾的世家,即便是看不惯顾窈,也未必要用这么大、这么肮脏的手段对付她。
有魏珩在前头护着,顾窈便咽下了那句出府的话。
现下确是时机不巧,若是郑骁没有寻来,她大可以有骨气地当即从魏府离开,可偏偏他来了。
青年背脊挺直,一张面庞冷厉,其上布着戾色,逼得大老爷都不敢与之对视,是顾窈所见过,他最凶的模样。
她被他护着,安心了许多,眼神飘忽着与他对上,见到魏珩眼神转柔,仿佛是宽慰她,她又慌乱移开。
话说到最后,魏珩已径直表明,即使他们把卢佩秋与顾窈的名字递上去,他也会请奏圣上划去。
这一家子,唯他如今的官位最大,又熟知他品行肃正,没人敢不信他干不出来这事儿。
一场晚食最终无功而散。
老太太与大老爷原是想借着这么多人,逼着顾窈应下。
可一个,她不按常理出牌,宁愿撕破脸也不进宫。另一个,魏珩拿故去的老太爷与元配太太压他们,还把圣上抬出来,也实在无计可施。
只是这样被小辈落了面子实在不像话,老太太最终以顶撞长辈为由,下令让顾窈禁足一月不许出门,方出了气。
顾窈回了岁芳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地坐起来,把屉里东西都一股脑倒出来,数完银子数铜板,心里纠结万分。
今日刚向魏珩借了一袋子银两,她打开看了看,足有二三十两,她这些日子做的绣品统共也不过十两,又花了不少,能还魏珩的只有二三两。
她方才见何绍川鼻青脸肿可怜得紧,心里愧疚得要命,没多思索便把荷包给了他。
却让自个儿背了重债。
不过何绍川是因郑骁伤的,她背债也是应当,但多少还是有些肉疼。
她若此刻从魏家走人,只盼魏珩能宽限她时日,不让她立马还钱。
至于郑骁那里,趁着他盯着魏府与镖局,她一走了之,让他找不着便是!
她总不信,天下之大,郑骁能一直追着她。
这样一想,顾窈便飞速收拾起细软来,力求这几日便离开魏家。
她走了,魏家旁的人大抵没甚么要紧,似老太太她们只会拍掌说她走得好。但却要与魏珩说一声,他是真真切切地待自个儿好,若是他找不见她,跑去报官,那便糟了。
次日。
顾窈照常练字,只是总悄悄抬眸瞟他,似有话要说。
经了昨日那桩事,魏珩也知对这个表妹不能再温水煮青蛙,遂等着她先开口。
他欲要与她挑明,他有意娶她。
可顾窈磨磨蹭蹭,把几十个大字练完,又把毛笔都放回了笔架上,方吞吞吐吐道:“表哥,你那些钱,可否宽限我一些时日再还你?”
魏珩还在打腹稿,要如何不吓着她将求娶之事说出,未曾料到她还在想钱的事。
他温声道:“无妨,何时还都可以。”
顾窈点一点头,又闭上嘴沉默。她在想,该如何提自个儿要离开魏家的事。
“阿窈……”
“表哥……”
二人同时开口——
魏珩一怔,眸子凝着她,道:“你先说罢。”
顾窈犹豫再犹豫,终于抚平心中愧疚,垂下头低声道:“表哥,我……我要走了,我不在魏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