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在正式场合大多为二十四人或三十二人一场比赛,但也可随在场人数而灵活变动。
春和景明只七人,算上他们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也不过十四人。
魏娇用手撑着下巴,懒懒道:“你们玩罢,日头大,我不乐意动。”
她一瞧魏妘便知晓,这人过会儿必定要使坏,不论是对魏嫣还是对顾窈,她都不想掺和。
再说比赛场上磕磕碰碰,若是把她也卷进去,岂不倒霉?
魏嫣跺脚:“三妹妹,哪有你这样临阵脱逃的?”
魏娇笑一笑:“叫杏儿给你们计分去,我看看便是,求大姐姐体谅。”
魏嫣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
剩余十二人分为两队,抽签决定。
众人各自抽出染了色的木签,分为红蓝两队,又在袖子上系着绦带,泾渭分明地站在草场两侧。
顾窈与魏嫣、魏璟为红队,魏妘与裴炆钦、魏瑜为蓝队,余下的人都是各自的奴仆打乱入队。
魏嫣一见心心念念的表哥偏分去了魏妘的队伍,一时气恼。
又望望身侧两人,一时心生不满。
方才只看顾窈的文采,便知蹴鞠这样的游戏她必定也不熟悉,毕竟是从乡下而来。
再一个魏璟,自小便沉迷读书,从来不曾习武。若非几年前裴炆钦来魏家借读,带得他开朗了些,险些就要变成个书呆子。
与这两人一支队伍,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赢不了对面那三人。
魏妘魏瑜双生子,默契非同一般,裴炆钦自是文武双全……
她眼尾耷拉下来,见顾窈认认真真地抹上滑石粉摩擦双手,只得也强行打起精神。
输便输罢,左不过被魏妘嘲笑一通。
一声鼓响,蹴鞠赛正式开始。
魏妘与魏瑜两人不愧是双生,甫一开赛便联合包抄带球向风流眼而去的魏璟。
此时可顾不上什么兄友弟恭了,比赛场上都是对手。
魏嫣见状,一时急了,支使与自己同队的烟柳一道靠近他们。
然而魏璟已被二人团团围住,魏妘可不管他是兄长,一通乱踩脚,连魏瑜也误伤到,就那般得意地带着球奔向前。
魏嫣瞪眼看向杏儿:“她犯规了!”
杏儿下意识望向自家三姑娘,见她正懒懒扒着柿子吃,便佯装提醒魏嫣:“大姑娘!后头!”
魏嫣回头,只见魏妘已踢出一脚——
那蹴鞠以极快的速度朝风流眼射去。
她这处已拦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正心疼这即将失去的一分时,却见顾窈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奔跑的速度极快。
她杏眸闪亮地盯着那蹴鞠,见它即将射入风流眼,双腿发力向上一跃——竟用头给蹴鞠顶了回去。
魏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只差毫厘,那几乎就在他们囊中的一分竟这样失之交臂了!
因方才太急,顾窈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表妹!”
“阿窈!”
几声呼唤同时响起,俱向她这里奔来。
杏儿也急迫地望向魏娇,却见她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上情况。
她便知三姑娘想继续看下去。
杏儿再一转眼,却见草场边站了个男子。
那人长身玉立,一张玉面冷如寒冰,正是他们魏家大爷。
杏儿脸煞白,正要躬身行礼,却听一少女的欢快声音传来:“杏儿!计分!”
她循声望去——
却见方才还倒在地上的少女已重新站了起来,双腿交替,以极快的速度带着蹴鞠奔向前。
见前方蓝队包抄,她抬起脚,娇喝一声,从半个草场那样远的地方径直踢了一脚——
蹴鞠被巨大的力促使飞起,如流星划向风流眼,魏瑜守在那处,想要与她一般用头顶走,却终究差了一些。
“咣——”铜锣敲响,红队计一分。
裴炆钦望向顾窈。
她黑色碎发随风飘扬,一缕粘在娇艳欲滴的唇边,她却来不及去揭开。
脸面红润,面上还余一丝笑容。
她的眸子如晚星那般璀璨,视野里只有那颗飞驰的蹴鞠。
这哪里是从乡下而来毫无底蕴的泥腿子,分明就是绿茵场上的女英雄!
裴炆钦目露赞许。
他方才怕魏嫣一队输得太难看,便未曾出手。
如今有顾窈这么个以一敌三的人,却是不得不认真了。
魏妘却是面沉如水。
两次!
顾窈从她脚下抢走了两次蹴鞠!
这泥腿子!竟这般没有眼力见!敢从主人家抢东西!
她咬咬牙,不顾又酸又痛的双腿,亦是紧随顾窈身后。
追在顾窈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红队的队友亦追赶不上她的速度。
裴炆钦倒是能追上,却因她不断变换方向,蹴鞠在脚下没个定性,他连下脚抢蹴鞠的位置都确定不了。
顾窈一个滑铲,再次将蹴鞠踢进风流眼里!
“咣!”
红队,两分!
三分!
四分!
……
蹴鞠赛进行到后面,几乎就是顾窈一人完虐他们余下十一人。
旁人跑不过她,踢不过她,便是侥幸抢到了球,却连将蹴鞠踢进风流眼的准头也不如她!
日头西斜,顾窈最后踢出一球,毫无悬念地得分。
迎着夕阳,少女扎起的黑发已然凌乱,被风吹落在耳侧。她浑身如渡了一层金色闪光,芙蓉面上弯眼露齿而笑,美艳而灵动。
不止是年岁尚小的魏瑜呆住,便是裴炆钦、魏璟亦忘了动作。
“我们赢啦!”顾窈开心大笑。
她激动极了,与春桃拥在一块,欢呼雀跃个不停。
魏妘自她身侧走过,重重一哼:“得意个什么劲儿,一点儿不端庄。”
顾窈懒得理她,方才她自个儿乱踩旁人时怎没想过端不端庄。
她这赢得可是坦坦荡荡。
魏嫣也激动,毕竟是同一支队伍,赢了她们也与有荣焉。
“阿窈!你真厉害!怎么这般深藏不露!”
顾窈翘着嘴角,嘿嘿一笑。
魏瑜几个人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夸她:
“表姐!你这蹴鞠怎么学的啊!又是腿又是膝盖又是脑袋!合着怎么打你都能得分啊!”
“表妹甚强,我们自愧不如。”
裴炆钦道:“表妹,下回去上京的蹴鞠会玩玩罢!虽都是男子,但你之技艺绝不输于他们!”
“蹴鞠会?”顾窈眨眨眼,来了兴致。
“正是。是由京中公子少爷们组成,一年一度蹴鞠大赛,每届胜者方可入会。不过若你想去,我带你。”
裴炆钦正是上届蹴鞠赛胜出队伍的队长。
魏嫣挽住她的胳膊,笑一笑:“阿窈若想去,还用麻烦表哥?找我大哥就行了呀!”
“找我作甚?”
沉沉男声传来,众人下意识望去,却见方才论及的男人已行至他们身边。
面对这极看中规矩的魏家老大,几个少年男女分散开来,垂头行礼:“大哥。”
顾窈有样学样,眼睛盯着被她们踩得乱七八糟的草地,嘴巴跟着动了动。
见自家人来了,魏嫣忙道:“我们在说蹴鞠会呢!阿窈踢得这般厉害,想来去蹴鞠会都没问题!蹴鞠会便是大哥开设的,带她进去比一场一定行罢?”
魏娇一听她此言,便知她是何用意。
哪个都晓得,大哥最看重规矩。
之前魏嫣闹着想去里头比一场玩玩,都被好生训了一顿,听闻回了院子便躲起来哭。
顾窈望向这位大表哥。
几日不见,他神色已一扫之前的疲惫,大抵那案件已然有了眉目。
他一双鹰眸随意地瞟过她,激得顾窈心中有些叛逆:
又是这眼神!
总是像看路人一般看她!实在过分!
她微微嘟嘴,下巴移了个角度不去看他。
魏珩道:“你的球艺是很不错,在哪里学得?”
方才他观她身形,不止是简单地踢球,且还带了些武术。
她这样的奔跑速度,若不是长年累月地练功,达不到如此。
与一个有功底的人拼技术,试问如何能赢得过?
顾窈微微一笑:“从前在陈县时,我闲着没事儿便和伙伴们去村口玩蹴鞠。”
几个上京人一听,纷纷脸红。
他们对这位出身乡野的表妹有所微词,也议论过她挟恩图报的行径,心里多少是有些瞧不起她的。
但今日却被狠狠打脸。
顾窈甚少这样讽刺人。
方才玩那飞花令时,魏嫣、魏妘接连给她气受,如此这般也算还回去了。
不过今日玩得实在尽兴。
试问有什么比完胜还要令人痛快呢!
魏珩知她胡言。
方才在草场之上,少女裙袂飞扬,笑容明媚而勾人视线。
他那些兄弟,俱被迷住了心神。
他微微蹙起眉头。
这姑娘爱玩爱闹,属实有些闹腾。
那日将她从魏府大门外引进来,不知是对是错。
但她母亲确实是他母亲救命恩人——
魏珩道:“你技艺纯熟,便无须去那蹴鞠会了。往后与阿嫣多相处,你们互相学一学彼此的长处。”
顾窈再是傻子,也能听出他弦外之音。
是嫌弃她不好,让她跟着他亲妹子学学呗?
顾窈心里有些闷闷的,抬起眼直视他。
男人大抵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看她。
眼神坦荡,却也显露出她的不满。
不满甚么?她就这般想去那蹴鞠会么?
魏珩眉毛皱得愈深,见她一张小脸气郁——却实在猜不透女儿家的心思。
他移开视线。
他方才所说的那一字一句,皆是真心。
阿嫣不如她豁达,她不如阿嫣沉稳,两人若取彼此长处,自然能成为更好的姑娘。
且蹴鞠会,势必要与京中那些少爷有所交往。
那些俱非良人,她便是有意要嫁与权贵,也未必要在那里面选。
他为报母恩,自然会为她择一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