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的四个女孩听到此言,俱是一愣。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让人等了半个时辰才说身子不适见不得。
这不是将人当猴耍么。
纵她们是小辈,也不当如此。
魏嫣的脸黑沉下来,若只是她自个儿在此,等也便等了。
可现下魏娇、卢佩秋、顾窈三个都在,大太太不出来,当众给她难堪,真将她当京中那些无人庇佑的元配之女了?
魏嫣坐下来,神色淡淡:“大太太身子不爽利,那我便更不能走,好歹要瞧瞧大太太如何了。待今日大哥回来我也说一声,让他去请京兆尹院里的郎中来。”
照水一时变了脸色。
京兆尹院的郎中,那是专医治那些个受了刑罚的罪人,若真请回来,岂非笑话。
况今次大太太不出来,原便是仗着老爷将要归家耍耍脾气,真闹大了,哪又有好果子吃。
一边的魏娇眼睛滴溜转了两圈,亦是坐下来,轻轻抿口茶:“好些日子没见大伯母,我也陪大姐姐一块等罢。”
她家里只三口人,平日里哪有这等热闹看。
她二人都不走,卢佩秋与顾窈哪走得了,遂默然不语。
照水只得垂下头,道:“奴婢去问一问。”
一时又急匆匆走了。
魏嫣喉咙里传出声冷笑,顾忌着外人在场,到底没说难听的话。
·
里间,魏妘正倚在母亲膝上撒娇。
“娘,我看表哥很喜欢新来的泥腿子呢,眼睛都移不开了。”她捂嘴笑。
大太太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怎么?你也有意裴家那小子?我瞧你前些日子倒与他走得近。”
魏妘瞪了瞪眼:“谁有意他!我是瞧魏嫣看上他,想给她气受罢了。”
“除了魏嫣那么个没眼力的,哪个瞧得上裴家?”
裴家如今地位早已不复当年。
从前便是靠着与魏家结亲才有了几十年荣华,现下元配故去多年,交情早没有当年那般深厚,这才巴巴地送了裴炆钦来借读。
况他当家主人只是个员外郎,比之魏珩还不如呢。
也就魏嫣把裴炆钦当个宝。
她才看不上呢。
大太太笑出声,捏捏她的鼻子:“我儿聪颖。往后娘必然给你选个顶好的夫君,让你踩着魏嫣走。”
魏妘莞尔一笑,正要答话,却见照水走进来,面色十分难看。
她眉头微皱:“怎么?她们不肯走么?”
照水将方才魏嫣的话一一说了,小心地抬眼看向母女二人。
但稀奇的,大太太竟未曾发气,反扬了扬眉:“既如此,你便将我有孕一事告知那小蹄子,也好让她晓得,有身子的嫡母惹不得。”
魏妘一听便张大了嘴巴,眸子里迸发出欢喜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又瞧:“娘怀弟弟了?!”
大太太嗔道:“哪儿知晓是男孩女孩,莫要瞎说。”
魏妘抱着她的腰身,甜甜笑道:“必然是个弟弟!”
如今虽有魏璟,但他是个调皮捣蛋的,念书不行,不得老爷与老太太欢心,素来又与魏珩魏嫣亲近,全然不似她和娘的亲人。
且老爷已多年未有子嗣降生,现下老来得子,必然能胜过魏珩去!
若是一举得男,她倒要看看魏嫣还神气什么!
想着想着,魏妘便忍不住摸着大太太的肚子,道:“好弟弟,你可要乖乖的。”
大太太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这边,照水又将大太太的话传了一遍,便静静地伫立着,摆出送客的架势。
魏嫣咬咬牙。
大太太竟是有孕了。
她倒未曾想到,老爷还有这个本事。
此番她便是闹大,也没得好结果。
魏嫣忍气吞声:“那咱们便走了,不打扰大太太养胎。”
她气冲冲走出去。
余下三个面面相觑,亦是紧随其后。
·
魏家的事儿太乱,顾窈初入府,哪儿理得清这些。
她现下心里想的,是要出去看一看何伯伯,免得他们担忧。
忍了几日,她方才将自个儿要出府的想法一说,夏莲便有些不赞成地摇摇头:“表姑娘,这恐怕不妥。”
顾窈疑惑望向她。
夏莲道:“表姑娘初入府,这会儿便急着出门,恐会让主人家不喜。且前几日醉酒那桩事才过了没多久,老太太大约不会同意让姑娘出去。”
顾窈鼓了鼓脸,苦思冥想了会儿,忽然道:“卢姑娘出府也要说么?”
夏莲愣一愣:“那倒不必……”
“卢姑娘一月出几趟门?”
“有时两三次,有时四五次。”夏莲犹豫答道。
“不过卢姑娘都是去买些胭脂水粉与话本——”
顾窈打断她:“我也是呀!我入府什么也没带,今次便是想着出去买这些呢!”
她眨巴着眼睛看她,连同春桃一道。
春桃被她的眼神盯得受不住——
表姑娘这样的容貌,又这般可怜地撒娇,谁人能忍住不应她的要求?
她嘴唇动动:“表姑娘说得在理。”
有人支持,顾窈便更有底气:
“且卢姑娘都无需提前说,咱们何必多此一举呢?再说我只是出个门转悠转悠,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是出门长见识了呀!”
春桃睁圆了眼睛:“表姑娘知晓呀……”
顾窈点点头,一点儿没气恼。
魏家的奴仆们听闻她是从宜州陈县而来,早就不知笑过她多少遍泥腿子了,她才不在乎。
见此,夏莲一半觉得表姑娘说得有理,一半觉得表姑娘为人通透,只得任她去了。
顾窈不要两个丫鬟跟着,只带上前两日刚拿到手的二两月例,插上翅膀一般飘出了门。
她先去了上京赫赫有名的袁记糕点铺,打包了两份云片糕并桂花糕。
顾窈是有一日晨起吃到此二种糕点,其美味倒真让自个儿觉得上京的东西果然不一般,问过才知晓是袁记的,魏府里十日才买一回。
她心里便记下了要买此物。
待到了何家父子临时所居的镖局,她将自个儿入府后的近况一一说明,这才让他们安了心。
何绍川一面啃糕点一面道:“他们没欺负你罢?”
顾窈报喜不报忧,只捧着脸自夸:“我这般好的性子,又长得惹人喜欢,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何绍川“呸”她一口:“顾摇摇,你可否不要自夸过了头?”
“何大河,你可否还来我的糕点再与我说话?”顾窈瞪他。
两个人自小玩到大,虽到一处便吵嘴,但却是他们自个儿的相处方式。
何春林不去干涉,只憨厚笑道:“他们对你好也便好了。摇摇,伯伯与大河想着将镖局盘下来,往后便留在上京了。”
顾窈一时呆住:“为、为何?”
何绍川嘴里都是糕点,猛灌了一口水,这才道:“哎呀,陈县又没什么亲人了,我和爹也没得牵挂。再说镖局那事儿你也知晓,他们亏了银两,但我们爷俩手上还有些积蓄,盘下来也不难。”
顾窈微微红了眼眶。
她心里清楚,与她脱不了干系。
三年前娘走后,她便一直被何家父子接济着过日子。
初时她不愿去上京投奔人,正是为着不肯教别人看不起,认为她是穷亲戚。
可后来,银子被人设计夺去,又有个地痞流氓整日觊觎自个儿,她这才无奈上京。
那时何家父子一听说,立时便决定要送她去,他们进了个运镖队伍,以顺路为名义好好将她护送到了上京。
如今,她要在上京扎根了,何伯伯与何绍川便也不走了。
她皱了皱鼻头,有些想哭。
“哎哟!顾摇摇!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就是想着京城机会多,比咱们那县城好多少啊!可不是为了你,莫要自作多情!”
顾窈余光瞧见何春林手足无措,知晓自己若哭了才让他的心意白费了,遂吸吸鼻子,道:
“谁自作多情!我是欢喜!往后我们都在上京,便还是一家人!”
说到“家人”,她又不由哽咽,用力地咽了一声,装作无事。
何绍川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你是我永远的小跟屁虫!”
顾窈脸色一变,跳过去掐他:“你说谁!”
两个少年男女又闹起来,何春林看得头疼,直说自个儿要去与镖局老板谈事,赶他们出门逛去了。
两人立在街头,望着人潮汹涌的繁华地段,一时互望无言。
上京,人真多哇。
“咱们去哪儿?”何绍川呆呆问。
顾窈想了想,道:“去绣衣坊瞧瞧。”
何绍川望了望她。
她身上的衣裳是他从前没见过的料子,又滑又鲜亮,款式也新颖,与上京的大小姐们一无二致。
何绍川忍不住道:“怎么?才来上京便晓得爱漂亮了?”
顾窈横他一眼,提起步子往前走。
无知男人,她才不要跟他说。
两人步行去了京中最大的绣衣坊。
此处不止卖成衣布料,也卖各式手帕、绢花、丝巾、簪子,只要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多少都卖一些。
顾窈沿着柜台一路看,待瞧见一方手帕上熟悉的绣样便止住脚步,唤小二将帕子拿过来,细细端详一番,问道:
“这张帕子价格几何?”
小二答道:“一张八十文钱。”
何绍川瞪大眼:“多少?!八十文?”
他音量瞬时提高,引得周遭路人纷纷看过来。
他忙闭上嘴,心里盘算着:
八十文,他和他爹两人一月统共也就花一百文。
这京城的一张帕子,可比大米贵多了。
况这帕子长得和陈县的也没甚不同啊。
不过,若是顾窈喜欢,那也值得。
她一姑娘家,长大了爱打扮,是理所应当。
他身上只带了一点碎银,原是想带她吃些好的,但她中意这个,买了便是……
正要掏钱,顾窈却已道了声“多谢”还回去。
店小二看向两人的眼神十成十的瞧不起,她却也不恼怒,继续看旁的。
何绍川在一边道:“不要吗?我送你。”
顾窈摇头。
何绍川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她“嘘”了一声,示意他看向前方不远处——
那里,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男人,正偷偷去摸一个姑娘腰侧的布袋子。
何绍川神色一凛,怒吼道:“小贼!你敢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