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关译心蹲在那边开始拔韭菜了。
他不禁呆怔了一瞬,忍不住开口道:“你在……干什么?”
关译心回头瞅了他一眼,扬了扬手里的韭菜。
她虽然没说话,但是意识表示的很明白——正在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拔韭菜呀!
陆离顿时哑然。
他刚刚本来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现场安慰关译心一句,还好这里没突然冒出只野鸡和野鸡蛋什么的……?
不过见关译心的心情似乎还挺好,他便放下心来了。
片刻后,陆离虽然没吭声,但是也凑过去,和关译心一起开始拔韭菜了。
普通人上坟除杂草,他们俩搁这儿对着牺牲的烈士们拔韭菜。
两人还整齐划一的穿着十几斤的防护服外加防毒面具,要是有其它过来祭扫的人站在烈士陵园外面远远的晃一眼,大概还得以为是两个外星人蹲在这里搞什么东西……
陆离想想都觉得心情复杂。
坟茔附近的韭菜数量并不多。
两个人蹲在那里忙起来,前前后后十几分钟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了。
陆离攥着一把韭菜站起身来,还伸手拉了关译心一把,随口问道:“这韭菜你打算怎么办?”
因为身上的负重不少,关译心搭着陆离的手站起身来时,动作还稍稍晃了一下。
听到这句,关译心却是顿时一愣,“嗯?你问我怎么处理?”
关译心攥着自己手里那一半的韭菜,实话实说道:“要是之前只有我自己的话,我可能就把这东西直接拿回家去做韭菜炒鸡蛋了……但是,你们都这么兴师动众的过来了,难道你们不需要拿去化验吗?”
陆离怔了一瞬,他没想到关译心也注意到了这件事。
“化验肯定不用那么多的……”陆离不由得微微莞尔,隔着防毒面度和关译心简单解释了一句道:“而且,这里面有几棵长得茁壮的、还有长得小一点的,我都专门留出来了。”
关译心看了一眼。
果然,陆流泽手里的韭菜,在薅的时候还挺讲究的,他竟然把好多根系都挖出来保存好了。
关译心一时间也有些心情复杂。
从烈士陵园出来,此时已近傍晚,天边终于漫上来几层深沉的暮色。
山间暮霭微岚,夜色降临,城市里却是华灯初上。
站在山上的烈士陵园朝着城市的方向眺望,能够看到万家灯火点点。
四通八达的主干道上接连不断的车灯汇聚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构成了这座城市的软红十丈、烟火人间。
这里的霓虹灯影是绚丽的点缀,落在生活于城市中的芸芸众生脸上,便透出一种城市繁华的喧嚣热闹。
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映入关译心的眼底,便如同映出了一道最温暖的惬意的柔光。
她突然就无比放松地舒了口气。
这是她最在意、最想守护的地方。
毕竟,这里是她唯一的家乡故土,生于斯长于斯的华里人间。
陆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头看她,“嗯?”
关译心突然就笑了一下。
她压下心里那阵隐隐的疑虑和不安,拿着那把韭菜冲着陆离摆了摆手,声音轻快道:“这东西等下怎么处理都可以,走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下山!”
陆离眨了下眼睛,语气温和地叮嘱道:“光线有些暗下来了,下山的时候走路小心。”
关译心点点头,“嗯,我经常来这边,路还是挺熟的,放心!”
等他们俩下山之后,之前那些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也都已经回到对应的车辆上去等了。
陆离走过去拉开了一辆停在烈士陵园门前的suv后门,示意关译心上车,然后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正常情况下十分宽敞的三人座,却因为两人身上那套设备,直接就被占地满满登登的。
关译心没有丝毫局促的意思,甚至还抬手用隔层手套没有沾土的手背,敲了敲前面副驾上那位工作人员的座椅。
“车上有塑料袋吗?我想把它装一下。”
几秒钟后,同样全副武装的副驾直接递过来一摞实验室专门的特殊密封袋。
关译心:“……倒也不是不行!”
陆离在旁边,先帮她一起把韭菜装好后,将其整齐的摆在了一片。
随后,他才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
关译心还好奇了一下,戴着手套怎么使用手机触屏。
毕竟他们不只是身上捂得严严实实,手上的手套裹得更加密实。
然后,她就看到陆离居然从他的上衣胸口的兜里摸出来了一根触屏电容笔,半点不影响的拿着电容笔在屏幕上输了密码然后戳戳点点。
关译心:“……”
学会了!
以后冬天戴手套需要在室外按手机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干……
车辆开出去不久,关译心突然看到道路前面好像有车在打双闪。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竟然是一辆警车停靠在路上的警车,随后映入眼帘的,还有直接封路的警戒线!
关译心:“…………”
虽然烈士陵园这边平日里的确人比较少,但是,难怪从刚刚到现在,这边路上她愣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车辆和行人。
她之前就想到了会有警察,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陆离他们这群人,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关译心不抱什么希望的询问道:“你刚刚说,今天突然失踪的不只我上一个,这个,你们人手还够用吗?”
说着,她还稍微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防护服。
牵扯到的人这么多,这衣服真的够用吗?
她有点怀疑。
“嗯,不用担心。”陆离眨了眨眼睛,“很多社区和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都会配合我们的工作。”
关译心懂了:“喔。”
陆离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关译心告诉道:“我们上山扫墓的时候,也给宋局发了个消息,得知你现在看上去安然无恙后,他虽然松了口气,可还是很担心你,所以人已经在医院那边等候了。”
关译心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宋叔一直都很关心我。”
顿了顿,见陆离竟然一幅要和自己拉家常、唠嗑闲聊的架势,却愣是不急着切入正题,最后反而是关译心按捺不住的主动开口表示道:“你就不问我点什么吗?”
陆离又拿着电容笔回了几条消息,然后才单手支颐,用一个有些慵懒地姿势倚在车后座的椅背上,侧过头来随意笑道:“问什么?”
关译心随口举例道:“比如说,关于我失踪的这七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又比如说,我拔的那把野葱,还有刚刚的韭菜什么的?”
陆离冲着她眨了下眼睛。
虽然隔着防毒面具看不清,可那一瞬间,关译心却依然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盈着一点明亮的笑意。
陆离语气温和道:“具体的了解情况,等到体检结束之后吧?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事情要和你了解,说实话,你现在看起来一切如常,就让我们安心了许多。”
关译心“唔”了一声。
不得不说,陆离这种成竹在胸的沉稳态度,让她因为刚刚在父母坟茔前看到那些有些不正常的韭菜,从而激发出来的隐隐的恐惧和不安,都随之稍稍缓解了些。
然而,也只是些许缓解罢了。
那种因为这个世界太过平和美好而担心它会受到影响的心中惴惴、甚至是恐惧惊变的思绪,依旧不可避免的盘亘在关译心的脑海之中。
她从来不是个会为难自己的人。
关译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早点把事情说明白了会比较安心。
于是,关译心根本不管陆离安慰她的那些话语,主动表示道:“可我现在就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陆离:“……”
为了表示郑重,他立刻端正了一下自己在车里的坐姿,然后把手机屏幕点开,还直接打开了一份备忘录做笔记,这才抬起头冲着关译心微微颔首道:“好,是关于你失踪的那七个小时的经历吧?你说吧,我认真听。”
关译心想了想,“不只。”
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关译心却又陷入了思索。
某种危险的直觉突然在关译心的脑海中浮现,就仿佛一根绷紧的琴弦突然被重重的触及,登时发出了清晰可见的声响。
片刻后,一丝惊心动魄的心悸和不安顿时从关译心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不禁陷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
她真的可以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和陆离、或者说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和盘托出吗?
不是担心他们会不会相信自己,而是关译心根本无法遏制自己对“污染”这个存在本身的强烈戒备。
她自己可以咬牙逞强说自己不害怕“污染”,可是,她没办法不害怕“污染”侵蚀自己家乡的后果。
虽然这里和那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完全不同,之前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场无比荒谬的噩梦。
可是,如果那个世界的“污染”在地球上,同样会造成影响呢?
尤其是关译心才在旧教堂中经历过一场最直观也最真切的“污染”现状。
那些被“污染”后发生畸变的人,无一不是在短时间内便呈现出了明显的畸变效果。
想到“短时间”这个特征,关译心神色便陡然一紧,瞳孔缩紧地看向了旁边被密封袋装好的那两袋韭菜。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关译心的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她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韭菜的方向,眼神却有些恍惚,身体背脊几乎绷紧成了一张弓。
陆离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关译心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当即放下准备做记录的手机和电容笔,转过身来,低头按住关译心的肩膀,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绷紧到有些微微颤抖的背。
“别急,别慌,不怕。”
陆离的声音并非单纯的温柔,而是有一种格外坚定沉稳的力量。
关译心突然紧紧地抓住了陆离的手腕。
这一刻她手指上的力道之重,让手腕突然吃痛的陆离都不由得暗自心惊。
但他还是柔声安抚道:“没事,别怕,告诉我,怎么了?”
关译心压在心里的无数担忧,仿佛漆黑幽暗的深渊一般,激烈地叫嚣着恨不得将整个温暖的世界都尽数淹没。
那一丁点侥幸心理在深渊悬崖的上空悬吊者,视线所及看到的唯一一条救命绳索,却细如蛛丝。
那根本不能给摇摇欲坠的灵魂半点安慰。
以至于,不过是片刻功夫,关译心的背脊几乎都都要被冷汗所浸透了。
许久,她终于声音有些干涩发颤地告诉陆离道:“我、我不能说。”
陆离:“?”
不是,你在逗我玩呢,妹妹。
陆离把电容笔和手机一起往自己腿上一扔,打算趁着去医院的路上先和这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好好讲讲道理。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关译心压根就没有保持沉默的意思。
下一瞬,陆离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便听到关译心有些困扰地告诉他道:“如果有一部分信息的内容非常重要,我觉得我必须要告诉你,但是,这些信息似乎只是‘听说’或者‘知道’了内容的存在本身,都会造成、就有几率会出现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她模糊掉了关于“污染”和“畸变”的内容,直接含糊不清地试图描述这件事。
说着说着,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了点奇怪的灵感。
“就像是、就像是薛定谔的猫一样!”关译心的语速突然变快,“我不能说的内容就等同于是打开了薛定谔的猫盒子这件事。”
沉吟片刻,关译心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陆离,“你就是那只猫!?”
陆离愣了一下,重复道:“我是那只猫?”
关译心强调道:“不只是你、你们,甚至于这个世界,都相当于是那只猫。”
陆离突然“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关译心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陆离喃喃道:“我想到了一件事……”
关译心:“嗯?”
陆离脸上微微变色,和关译心隔着防毒面具对视。
“我想,”他持重而冷静地和关译心对着打哑谜,“我好像猜到,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了。”
陆离沉吟了片刻,“不能说,对不对?”
关译心霍然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