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流泽被关译心这句话哽了一下，不由得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关译心那张脸这会儿被她自己用衣服蒙得严严实实，实在是很难看出任何的表情。
她只露出了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眼睫微翘，在眼睑的部位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剪影，眼瞳里面却平静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就好像她刚刚的那句话语，并非疑问，而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而在他们这些有着“公司”背景出身的少爷小姐们的世界观里，人本来就生而不平等。
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小就有着高阶的公民等级，在联邦政府这个社会中也理所当然地享有无数特权。
至于那些生活在贫民区的人，在此之前，甚至从未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连作为谈资的价值都没有。
像是关译心、季沉烽这种以贫民区的出身背景，成功考入中央大学的学生，虽然每年都有那么零星一两个，但是，别说是陆流泽他们这些学校内部阶层中的顶级了，就连关译心同班的刘青安和其他那些普通背景的同学，都将他们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异类……
关译心却是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只是蒙着脸抬头看向了旧教堂的穹顶。
上面的仪器装置依旧在不停地喷洒着效果不明的气雾剂。
结合着刚刚那个人的异变，关译心的脑海中却是顿时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的内心深处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却根本无处宣泄。
众人站在那扇由高密度金属板做成的通道门前，气氛越发凝滞沉重。
就连一直勾肩搭背赖在一起的双胞胎，都终于开始独立行走，以免互相拉拉扯扯地影响跑路时的速度。
双胞胎中性格沉稳的那个，突然开口说道：“那里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了。”
关译心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一眼。
那些如同失神傀儡一样的贫民区信众们中，的确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原本静止不动的诡异状态脱离，甚至摇晃着站起身来。
关译心很快收回视线。
她紧蹙着眉头说道：“得想个办法，必须立刻阻止那些气雾剂继续在这个空间里扩散。”
话音未落，关译心突然想到了什么，已经伸手一把抓住刘青安的衣领子，招呼道：“喂，班长！”
刘青安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之中。
被关译心抓着衣领子揪过来之后，他愣了半晌，才稍稍缓过神来，惊恐地咽了口唾沫道：“干、干什么？”
她这位便宜班长被吓得都没心思搞校园霸凌了。
之前果然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关译心很是欣慰地感慨着，然后手上稍一用力，往下一拽。
一米八几的男生愣是被她拽地脚步一个踉跄，刘青安惊慌失措地弯腰低头，脸上满是惊疑不安，额头上瞬间又浸出一层紧张的冷汗。
关译心的眼珠此时亮得惊人，她盯着班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道：“现在，班长，用你那家里搞建筑承包的家学渊源，仔细想想清楚，在不改变旧教堂外部结构的情况下，穹顶那里一般会倾向于怎么安装这种雾化设备？他们装修的时候，要从哪里安装供水管道，把液体抽上去？”
刘青安愣愣地回答道：“我、我、这我得再看看图纸……”
关译心直接把自己的光脑点开，把之前从陆流泽那里要来的建筑结构图展示出来，恨不得立刻将其怼进刘青安的脑子里。
“你看！”
刘青安这人虽然有点野心，但是胆子并不是特别大，刚刚完全处于一种六神无主的状态。
这会儿关译心给他强行安排了任务，他反而稍稍踏实了些。
刘青安的脑袋上还在止不住得冒冷汗。
他一边胡乱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图纸，还时不时抬头打量着这个旧教堂内部的布局。
片刻后，刘青安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里，这边的建筑墙面上本身就有开槽，施工的时候应该相对来说最简单。也、也可能是这、这边，或者这边，房顶侧面有一小块平台，就不用专门修了。也或许是这边，原因是——”
关译心既不懂土木工程也不懂装修，就连刘青安嘴里冒出来的几个词语，她都只能根据字面意思猜测个大概。
但是她能看懂刘青安刚刚确定的位置。
“还有吗？”关译心直接打断了刘青安的对话问道：“直接说重点，从哪边开始打破装置比较合适，或者哪边适合破坏供电电路。”
刘青安脸色又是一片惨白，“我、我不确定啊！只是那几个位置可能性比较大而已。”
关译心瞬间松开手，随手把站在她面前哆哆嗦嗦地刘青安推开，然后兀自下了决定，“那就一个一个试着来。”
说着，她转头看向了此时脸色依旧悻悻的那位优雅淑女林如琳。
察觉到关译心的视线，林如琳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看我干什么？”林如琳直相当敏感地问道。
关译心刚刚抓刘青安时的动作干脆又麻利，气势也强得完全不容人反驳。
不过，林如琳又不是刘青安，肯定不会因为关译心的态度强硬，就改变自己的态度的。
然而，此时的关译心比对方还不敢置信。
因为她突然发现，这姑娘之前被陆流泽推出去几米远、一头撞墙上怼出来的额角那块红痕都已经彻底消退了，现在竟是完全看不出丝毫之前猛烈撞击留下的痕迹来。
关译心自己今天早上的时候，才在旧教堂外面亲身体验过陆流泽阻拦她时那惊人的速度，再想到刚刚陆流泽推人的动作，出手速度甚至比子弹都快，还有林如琳这惊人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抗击打能力和恢复能力……
关译心抿了抿嘴，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一片骇然。
但是，她分明知道，这个赛博朋克的世界，和她原本所在的地球世界，人种之间其实是不存在这么大的差距的！
上次在n-e-314向地下列车上遇到那种怪物的时候，周围乘客跑动的速度，完全都在普通人的正常范围里。
关译心和季沉烽站着年轻身体素质也好，甚至一度冲在了最前面。
想到这里，关译心的呼吸不由得为之一滞。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辆地下列车上的乘客，全都是来自于贫民区、或者一般居民区的普通人。
像是陆流泽他们这群有着“公司”背景的、完全处于社会阶级顶层的“上等人”，自始至终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地下列车这种拥挤、低劣、充斥着所谓的“下等人”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面。
关译心脸上的表情顿了一瞬，她很快将这些无关的思绪压下去，转而对林如琳示意道：“在这几个点位上，打几枪，看看能不能将那些装置破坏掉。”
陆流泽这会儿也已经看出来了关译心的计划。
为了节约时间，他直接和林如琳点了点头，示意道：“照她说的做。”
其他人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有人忍不住道：“如果打破管道，那些液体直接喷下来了，怎么办？”
关译心还没开口回答，祁雁乔已经不耐烦地说道：“既然他们选择用气雾剂的模式将那些鬼东西在这里扩散，就说明，液态的存在或许并不那么容易被人体吸收。”
听到这一句后，关译心却是猛然一惊，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她又想到了原身放在房子里的那桶莫名其妙的液体……
发自本能的，一种隐秘而难以形容的恐惧突然袭来，在关译心的心底顿时蒙上了厚厚一层阴影。
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从背脊蔓延上来，让关译心几乎原地打了个寒噤。
她有些不安地仰头，再度眯起眼睛看向这座此时显得越发光怪陆离、波诡云谲的旧教堂。
那些散落下来的高浓度液体，真的会没有那么危险吗？
关译心突然对此产生了有些不安的怀疑。
但是，比起任由那些装置持续将液体雾化喷出，放任其继续在整个空间里呈气雾状态扩散开来，即使液体更危险，起码还能让人用肉眼看到、并稍微进行规避……
关译心垂了垂眼睛，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
旁边，得到陆流泽要求的林如琳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抬手举枪，将枪口瞄准了关译心在建筑结构图上标点的位置。
标记的点位不是特别精确也无所谓，在差不多的位置多打几颗子弹，多开几个洞就是了。
接连不断的几声枪击声后，隐藏在穹顶彩绘玻璃窗后面的管道顿时随之破裂。
“唰”的一下激烈的水声，管道中被加了压的液体直接从断口出喷涌而出！
水流“哗啦啦”地落在地上之后，那些像是清澈透明的水一样液体瞬间又溅射开来。
旧教堂的穹顶之上，再没有了足够的压强之后，那些气雾剂喷口很快停止了工作。
然而，关译心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看到，被刚刚落下的那些液体淋在身上、或者是溅射到的贫民区信众，顷刻间便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再度发生了更加剧烈的畸变。
“啊啊啊啊啊——”
刘青安见状，顿时又是一声尖叫。
他连滚带爬地想要后退，“他们又、又、又变成了怪物！”
关译心整个人都被惊到了：“=口=！！？”
导致畸变的，还真就是刚刚喷吐的那些液体？
他们这群人站在里面，到底算是被浸泡了多久了？
更恐怖的是，昨天晚上她住在原身的家里，是不是也是类似于的环境？
想到这里，关译心都有些崩溃了。
原身到底在家里独自一个人玩什么阴森恐怖的py呢啊！！！
“艹！”冯慎思直接骂了句脏话，他比在场的其他人更清楚污染和畸变的恐怖之处，脸上的表情阴沉地吓人。
刚刚开枪的林如琳则是顿时惊怒交加地看向关译心，声音尖锐地质问道：“现在怎么办！？”
“头顶到处下酸雨和路边有那么好几个高危的硫酸池，总得选一个吧？”
关译心同样又惊又急，尤其是她还有原身这么个不能说的大炸弹在潜伏着，一时间怼人越发干脆利落：“那肯定是避开啊，进都进来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关译心一脸的晦气表情。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她在原身的家里开着窗户接触了大量的不明水汽，这群人在旧教堂里搜索了一整晚，大家全都被这有毒的环境给腌透了，谁也甭嫌弃谁！
冯慎思拉着祁雁乔的手都不自觉地开始用力，然后却猛地松开。
祁雁乔立刻抬头看向他，那张明艳而妩媚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担忧和不解，“慎思？”
冯慎思飞快地叮嘱道：“听着，等下一旦出现任何异状，千万不要和任何人靠得太近，也包括我！”
本来只是冯慎思在叮嘱自己青梅竹马的小伙伴，结果下一秒，“唰”的一下，所有人都如同天女散花一样，瞬间就互相散开了。
关译心：“……”
什么叫做令行禁止啊！
什么叫做管好自己啊！
之前非要作死的是他们，真出事了之后，无比惜命的也是他们，关译心都被这群人这会儿惊人的默契程度给整无语了。
不等祁雁乔开口询问，冯慎思便飞快地继续说道：“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那些液体里含有污染源！之前被打散挥发在空气里的也是，这个旧教堂里到处都是污染！”
祁雁乔微微睁大了眼睛，瞬间意识到一件事，她飞快地瞥了关译心和刘青安一眼，然后便直接又伸手猛地抓住了冯慎思拒绝的手，拖着他一起朝着那边走过去两步。
——污染值是会随着接触污染源的时间而逐渐加深的。
换言之，他们几个昨晚在旧教堂里面的时间比较短，真要出事，理论上也应该是排在后面的。
当然，污染本身导致一个人出现畸变的状态，很大程度上也会受到这个人本身的影响，只是原因未知……
一群人拉开距离相对而立，关译在嘴角抽了抽，还不忘补充道：“应该不只是空气里，别忘了墙壁上的涂料。”
想到这里，关译心猛然间一怔。
人体在被污染之后，会出现畸变。
而导致畸变的污染源，是血液？
至于那是什么生物的血液……
关译心心里一动，不由得想到了刚刚那个发生畸变后迅速溃烂坏死、变成一团死肉的遇难者。
她立刻看向冯慎思，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但是，看到冯慎思阴沉下来的表情之后，关译心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却猛然间又咽了下去。
冯慎思之前站在祁雁乔身边的时候，因为祁雁乔太惹眼的缘故，关译心对他的印象其实并不深刻。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个学院风打扮的暖男，还是只会定向温暖的那种。
毕竟他对另一位优雅淑女林如琳的时候，就神色冷冷淡淡的、不露辞色。
直到这时，当冯慎思冷下脸来的时候，关译心才突然发现，这个男生侧面的轮廓，竟和调查部的冯洛彬，颇有几分相似……
第一次被人拿着枪抓进去，关译心对于性格阴冷如蛇的冯洛彬，实在是有点发憷。
尤其是，意识到冯洛彬和冯慎思甚至是相同的姓氏之后，考虑到这个赛博朋克世界阶级固化的程度，关译心很难不怀疑这两人之间怕是有点亲戚关系……
突然间，旧教堂的大厅里突然又出现了一阵骚动。
伴随着越来越多人出现肢体抽搐的症状、野兽一样哀嚎声，新一轮的畸变开始了。好几个颤颤巍巍的瘦削佝偻人影，正漫无目的地朝着他们这边挪了过来。
“现在怎、怎么办！？”刘青安的牙齿都磕碰在了一起打颤，说话时，他竟然下意识地看向了刚刚押着他看建筑图纸的关译心。
关译心冷漠道：“看我也没用，这个旧教堂的结构是螺旋形，一道门就足以把我们封死在最里面，中间大厅这边除了头顶上，连个窗户都没有——”
说到这里，关译心的声音突然一顿，抬头看向了上面的彩绘玻璃窗穹顶。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旧教堂的四周是封死的，如果我们能够爬到上面，是不是能够打破那里的天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