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库娅,今天是第六十三天的夜晚。我没有写信。为了我遮掩身份和秘密的私心,骑士和我不得不留在雨中。”
要让绅士而极富有责任心的骑士放弃守夜、在淑女面前沉沉睡去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临近傍晚开始下的暴雨完全没有要停的趋势,更何况到了夜晚,就更加不适合人类徒步跋涉。
他们在山洞中凑合着用春未从不知从何处拿出来的肉类做了烤肉,借此裹腹。而在这之后,骑士和歌姬不得不在这狭窄的小山洞中过夜了。
“抱歉,要让你在这里过夜。”少年骑士对于自己无法带着歌姬穿过夜雨回到蒙德而感到愧疚,又因为需要勉强她在又湿又冷的山洞过夜而感到自责。
“不是这种说法的,迪卢克。”春未因为他的歉意而略感惊讶,“只有你自己的话,就算冒雨也会回去蒙德城对吧?”
迪卢克身上的衬衣已经被火烤得半干,解开了最上的纽扣,原本系在领子下的红宝石领结也取下,和外套、马甲一起搭在腿上。他原本正有些不自在的整理领口,同时注意着不压到为他挡风的翅膀,在听到春未的问话后,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野外过夜。”
“所以嘛——是因为我,迪卢克才会留下来的。”歌姬这时候已经取下了遮住眼睛的披帛,皱巴巴的披帛干脆被她从臂环上扒了下来丢在一边,她撑着脸慢悠悠地一一细数,“并不是因为迪卢克才要留在这里过夜,而是因为要陪伴我,迪卢克才会留在这里,是这样的顺序才对。”
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迪卢克,独自一人的话冒雨回到蒙德都不算麻烦,甚至如果她愿意展露更多、不隐藏自己的血脉和特殊,两个人一起回到蒙德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但是,春未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秘密可以一步步地揭露,还没有到时候——更何况,她正因为来自如火焰般骑士的关切而欣喜着。
“——好吧。我不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胡乱思考。”意识到她这番话语意义的骑士干脆地接受了她的劝解,言语间倒是已经喊了歌姬的名字,只是还不太适应,“春未……,也一样。这是我的选择,而不是因为你。”
就像是互相认为对方无错而各自揽责的莫名好笑而可爱的场景。
“这样就好。”歌姬转回视线,目光落在篝火堆旁,不至于被火光闪到眼睛,“迪卢克其实是在担心我们两个人呆在山洞里一晚上的事情吧?”
“没关系没关系,”她的声音带着笑,用上了讲故事的那种陈述,“毕竟迪卢克就像是童话绘本里标准的骑士一样。”
说完那句描述,坐在内侧的少女透过缝隙看着山洞外的雨幕,不等他回答立刻跳跃了话题,语气松快起来,“既然要过夜的话,就必须休息吧,唱首什么歌呢?我以前听过的摇篮曲怎么样?”
她似乎非常期待着,说到最后,眼神期待地望向姿势有些僵硬的骑士。
迪卢克没有立刻回答,春未疑惑地偏首,“不想听摇篮曲吗?也对,男孩子这个年纪确实不乐意再听这个,那么唱之前那首……必唱曲目的原版怎么样?”
她看上去兴致盎然地准备用歌声给骑士助眠,而红发少年则显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晚上我来守夜。今天你一直在奔走,应该很累了。”
——完全不。
春未几乎下意识在心中否认了他的猜测。作为强大到无法预估边际的龙,她对人类所需的睡眠、进食实际上没有多少需求。她按照人类的方式生活,单纯只是为了延续作为人类而活着的过往。
她不会撒谎,但是可以避开真相。
歌姬脸上显出片刻的茫然,然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迪卢克,“我不累——明天也不需要表演,就算一整天休息也没有问题。”
“迪卢克是骑士吧?虽然不是我了解的王庭骑士,但是迪卢克应该很忙。至少——你明天并不休假,对吧?”
少女认真地直视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难以移开视线的少年最终说出了真实地答案。
“也有任务。”
“所以嘛,你休息吧。”歌姬得到回答后更加理直气壮地说出要求,看起来坚持拒绝他的守夜。
“不……”
“——拒绝禁止。”在少年骑士想要开口再次争取的时候歌姬稍稍提高了音量,她看上去不太高兴,“我要唱了。”
“……至少下半夜让我来守。”迪卢克的坚持在此不得不退了半步,如此要求道。
“嗯……”歌姬发出意味不明的应声,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并没有答应的意思,但是骑士看起来却松了口气。
她在心里想着自己可没有答应,却默不作声没有提醒。
“还有这个,”迪卢克把西风骑士的制服外套拿起,外套已经被烤干,甚至摸上去有些暖和,“搭上吧。”
春未实际上并不冷。她的皮肤温度维持在正常人的恒温状态,但是龙血的温度低于人类,而她是掌管神祖智慧、统治原始世界的透魔龙的孩子,透魔龙能够操纵水,因此,她龙血只会比其他龙类更加冰冷。
但是面对来自骑士的好意,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想法。歌姬道谢接过了外套,披在身上遮掩住了裸露的双肩双臂,然后稍微清了清嗓子,她说,“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唱了。”
迪卢克穿上了干透的马甲,姿态放松,他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在听。”
歌姬闭上眼,轻声哼出了有些耳熟的调子,由于是当做安眠曲,她唱得很是轻缓。
迪卢克确实能听出来,虽然是不同的曲调,但那陌生言语的歌词,和所谓的必唱曲目是一样的。
也许她会就这样睡着也说不定,看着闭上眼睛的少女,迪卢克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同时也这样期望着。
但是理所当然的,春未并没有睡着。
反倒是红发骑士抱臂靠着石壁,低着头呼吸绵长,显然是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原本在他身旁挡风的翅膀在他完全睡着之前就收了回去,挡住山洞口的一层水膜如同结界一般挡住了泛冷的风。
龙的本体太冷了。虽然可以挡风,但是却无法给予温暖,如果垫着睡了一晚,明天一定会很不舒服。
她抱着双膝,侧脸看着少年骑士的睡颜,想起自己的龙翼,不免回忆起自己初到蒙德的那段时间,为了确认自己的处境而做的事情。
离开原本世界的津岛春未对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无所适从,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绝望和茫然也能占上不少。
艾莉丝女士告诉她要自己去看这个世界——无论用什么方法。
于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她在艾莉丝女士的推荐下去了最保守的地方——图书馆。
透魔龙之子这个身份得到的智慧权能非常好用,即便她只是个半吊子,至少在语言和文字方面没有什么障碍,让她能花大量的时间泡在图书馆里。
但是显然,那只是逃避而已。
情况的好转是从认识丽莎小姐开始的,在那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能够聊天的朋友了。
那天下午茶的时候,借着对异世界生物的好奇,她和丽莎小姐聊了不少提瓦特特有的生物。
由于对各种生物都显出了适当的惊讶,即便在提到龙的时候流露出求知,也并不显得突兀。
“小春未的世界没有龙吗?”
在丽莎小姐这么询问的时候,她摆出惋惜而怀念的表情,说出了不算谎话的答案,“来到提瓦特之前的那个世界,是没有龙的。”
丽莎小姐应该从她的话语中察觉了什么,却没有深究。
于是在经过她稍加引导的话术和丽莎小姐刻意的放水下,他们聊到杜林、西风之龙和为祸蒙德千年的乌萨,在那之后她得到了一点答案。
品味着红茶的蔷薇魔女小姐慵懒地喊出亲昵的称呼,“小春未,这种看法不应该是对着种族来算的,异族在提瓦特遍地都是。带你回来的艾莉丝女士也并不是人类。”
“重要的是那个个体,特瓦林和杜林、乌萨的区别,就非常明显了。”在说完仿佛意味深长的话语之后,丽莎却毫不在意地转换了话题,端着红茶,以享受的神色赞叹道,“这红茶……小春未的手艺真是不错啊。”
而得到了答案的津岛春未,没有在表情上显出一点纰漏,只是回答了后面的那句称赞,“我不是很擅长泡茶……但是丽莎姐能喜欢就太好了。”
即便是最平常的回答她也依旧不曾说谎。在丽莎品尝起来配得上称赞的红茶手艺,也只是时间堆积起来的结果。
她曾经在管家的帮助下苦练泡茶手艺,也只能泡出在管家偷偷添加方糖后才压得下极端苦涩的红茶。
春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少年骑士的脸上,始终轻声吟唱着那首歌,紫色的双目瞳孔凝缩成锐利的龙目,在歌声的镇压下缓缓恢复属于人类的圆瞳。
纯白的歌姬缩在骑士的外套里,移开了注视他的目光,动作轻巧地一点一点移到红发骑士的身边,持续着轻缓的歌唱,也许一晚上都不会停下,直至天明。
人类好暖和啊——歌姬这么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泡的茶真的很难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