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可否先行带我等去见一见嘉靖。”
面对三个朱棣看向自己的那般炙热目光。
季伯鹰,沉默了。
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中。
大明的皇帝分为前中后三个时期,嘉靖这位神仙属于中期选手,而且在嘉靖前面还有正德、弘治、成化三位人才没有出场秀。
依照季伯鹰既定的招学流程,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与嘉靖神仙有什么接触。
哪怕是这一次来这嘉靖时空的登州卫,也不过是因为想带诸位天子储君看一看嘉靖朝的军屯情况。
毕竟在嘉靖这個时期的大明,卫所军屯制在实用上已经走到了末路,转而是募兵制主导帝国战力的崛起时代。
但就老朱棣、朱老四以及小朱四现在这般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若是自己强行拂了这三位的意,怕是会消极怠工,以致于学习兴趣会有所下降。
如此以来,对自己需求改善国祚的目的,必然是不妙。
既如此,那就只能暂时辛苦一下嘉靖神仙了。
“嗯,等观察军屯的这一档结束,我们就去这嘉靖朝的紫禁。”
此言一出,老朱棣和朱老四眼神一亮,拳头都是咯吱作响。
小朱四更是眼神热切,他年岁最为年轻,有一半是想揍嘉靖,一半则是单纯的想凑一波热闹。
“我也要去!”
三个朱高炽,这一刻几乎是同时开口。
哪怕是一向在班级里存在感极低的建文朱高炽,在这个时候眼中也是燃烧起了小火苗。
移我神位,等于掘我坟墓!
挖坟掘墓!孰能忍乎?!
今天要是不崩掉你小子几颗门牙,难解我大胖心头之恨。
“嗯,都去。”
季伯鹰点了点头。
反正多一个少一个,其实对自己也没啥区别,区别体验感最大的是嘉靖。
“拜见诸位仁宗昭皇帝。”
“拜见诸位宣宗章皇帝。”
人畜无害的戚继光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引爆了啥,也并不知道如果嘉靖知道是他一语撺掇会有什么后果,戚太保只顾着继续埋头行礼。
反正当他知道这帮鬼神一般的家伙真的是历代先帝的那一刻,彻底躺平了。
旁侧的王氏见状,纵是对老朱等人的身份有过一些猜测,也是惊愕万分,连忙是跟着自个夫君跪地行礼。
“嗯。”
“起来。”
季伯鹰站在众帝之前,淡淡开口。
他的话,自然可以代表天子储君团的圣旨。
“谢仙尊。”
戚继光扶着自个夫人缓缓站起。
“将这登州卫的情况,一五一十,不可有半分隐瞒的告诉你的先帝们。”
戚继光深吸了口气。
“是。”
稍微做了片刻的思想准备和逻辑捋顺之后,戚继光开口了。
“诸位皇帝陛下,登州卫所内在籍军户五千六百户,现余一千五百余户,皆为屯兵。”
言语出,可见老朱、老朱棣、朱老四、洪熙帝、宣德帝,这几个在职皇帝眉头皱的最紧。
按照洪武定下的祖制规定,像登州卫这种处于海防的卫所,需要时刻保证三成兵员属于可随时调动的战力,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
然而现在从戚继光的话语中可得,这登州卫中的军户十成十都在种田,这还打什么仗?!
而且,一卫的规模理应在五千六百人,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余人,逃亡率竟然达到了七成,这还是在边防卫所。
难以想象内地卫所,又是何等情况,或许真如先前仙师所言,十不存一。
群帝的表情严肃,一时间让戚继光有些忐忑。
“无妨,继续说。”
“不仅是人数方面,你这登州卫之内的屯田情况,以及登州卫的近期战况,都可一并说全,不可有遗漏瞒报。”
季伯鹰看得出来戚继光有点慌。
毕竟这会的戚继光还只是一个刚刚世袭父职的小小卫所佥事,年岁也才二十出头,远没有以后和张居正勾搭上之后的城府圆滑。
在这一众大明帝王之前,自当是有些心怯。
“是,仙师。”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戚继光这才继续开口。
“登州卫所屯田二十余万亩,有八成都已经被各阶武官和本地士绅吞并,所内拥有自己田地的军户,不足五百户,其余千户军户都成了这些武官士绅的佃户。”
“至于战况。”
言语至此,戚继光也顾不得帝前失仪,眼中有着怒火。
“近些年来海寇越发猖獗,然而卫指挥使却是避而不战,任由海寇登岸劫掠百姓,最为可耻的是,在海寇劫掠完毕之后,再发兵前往追赶,杀上一两个海寇,便是上报邀功。”
“我屡屡谏言,然都未被采用,故而被分来管这军屯。”
说到这里,戚继光极其之不爽。
毕竟管理军屯,就是给这帮权贵当产粮大管家。
“好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以后你我还会再见的。
季伯鹰言罢,摆了摆手。
戚继光其实还想再说点什么,这几年他都憋坏了。
但是仙师都已经开口了,他自然也是不好再张嘴,只能是躬身朝着诸位皇帝鞠躬行礼,带着自个媳妇折身离去。
“伱们可都听清楚了?”
“这就是百余年后的军屯现状。”
季伯鹰扫过众天子储君。
这种感触和课堂上季伯鹰一个人说,有着天壤之别。
说的再多,都不如去实地亲眼看,亲耳听。
老朱的脸,已经是彻底黑了。
八成以上的军屯田地都在武官和士绅手中,本应属于五千六百户的军屯田地,竟然只有五百户,不足一成在军户手中。
本应守护百姓的卫所,更是任由百姓被劫掠,还谎报战功。
任何一项落在老朱耳中,都像是在用刀扎他的心。
“这群杂碎,咱要把他们全剐了!”
老朱盛怒而言。
他这话,还真不是假话。
倘若在洪武朝哪个卫所是这样的情况,从卫指挥使到小旗的所有武官,百分百都会被老朱一刀集体咔擦。
“先前听仙师讲课,还未有这般感触,没想到卫所之害,竟是荼毒至此,我等对不起后世百姓。”
老朱棣深吸一口气。
站在这帮边防百姓的角度想想,生活确实悲惨,先是被海寇劫掠一遍,回过头还得被这帮武官士绅再压榨一波。
这日子,还过个鸡毛。
“倘若再不改制,大明终将亡于卫所。”
宣德帝捏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沉着声音道。
“祖制,祖制,军屯就不该被定为祖制。”
看起来老实憨厚的洪熙帝,突然张口,意有所指。
这些话落在老朱耳中,老朱的脸,更黑了。
仙师说我渣可以,我自己说我自己不行也可以,你们这个当龟孙子的说个鸡毛啊?!
咱老朱不要脸的啊?!
季伯鹰扫过眸色愠怒的老朱,反正已经在老朱心口上开刀了,撒点盐也无所谓。
伤的越深,反思就越深刻。
“登州卫隶属边防卫所,多少有海寇为挟,为了生存下去,勉强会维持一定的战力,不然就被海寇盯上一窝端了。”
“而内地卫所,长年无战事,其境况之腐,尤是数倍。”
老朱心头更是咯噔飙血,下意识揉了揉心口。
再说下去,真要玻璃心了。
“好了,既然军屯实状已经看完了,我们回去继续上课。”
“看到了弊端,就要改。”
季伯鹰刚准备带人回洪武。
“仙师且慢,仙师莫不是忘记了刚才答应我等的事?”
老朱棣一把上前,下意识把住季伯鹰的手臂。
“哦。”
“想起来了。”
被戚继光这么一通说,季伯鹰还真就差点忘了要去见神仙的事。
“既如此,那就去一趟吧。”
“烦请仙师等等。”
建文朱老四连声开口。
左右看了看,接着又是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高高的田垄上环顾四望,最后似是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当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根实木扁担。
这扁担,是军户们搁在田地里用于挑秧苗的,平时劳作之后也不会带走,而是随意扔在田边。
毕竟来来回回拿着麻烦,而且也没有想过,有什么人会没素质到偷自己的扁担。
当看到朱老四手中扁担的时候,老朱棣和小朱四也是反应了过来,快速扫了圈周边,锁定了各自的心仪扁担,连忙是上前顺了回来。
三个朱高炽见状,如法炮制。
或许在不久之后,这片田地里会有六位汉子仰天发出咆哮:谁他娘的偷我扁担啊!
“父皇不来一根?”
老朱棣看向老朱,很是殷勤的要把手里的扁担递给老朱。
老朱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
对老朱来说,这是后世子孙们的恩怨,他一个老祖宗就不掺和了。
“大哥,你要不要?”
“我记得你之前打朱祁镇的时候很开心啊,人啊,不能老把自己憋着,有时候得放纵放纵。”
朱老四也是把手里扁担递给阿标,阿标连连摆手。
“老四,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在天顺时空打朱祁镇,那是因为朱祁镇丧权辱国,可嘉靖与他有毛关系,真要论起来,都不是他的直系后人。
季伯鹰则是稍加思索了一下现今的嘉靖神仙。
‘嘉靖二十五年。’
‘这会的神仙应该已经有三四年没上过朝了。’
在大明一朝,说起不上朝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万历这个老爷子。
但实际上,就单纯上朝这件事,万历老爷子真不该背这个锅,因为不上朝的风气是从成化帝朱见深开始的。
哪怕是弘治帝朱佑樘这位出了名的地中海劳模,也是弘治十年才开始亲临文华殿上朝,当然,上朝和理政是两回事,这个得分开说。
再往后的正德、嘉靖,逐渐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直至万历老爷子突破大乘。
不过,嘉靖这货最开始还是上朝的,而且还很勤快,就差没加午朝了。
毕竟是藩王登基,底子不稳,那就只能靠爆肝,尤其是刚开始十几年,还得隔三差五在朝会上和大臣们搞大议礼,给他爹争个皇帝名位。
这种勤奋,一直持续到了嘉靖二十一年,这一年,变了。
某个夜黑风高的深夜,杨金英等十几个宫女乘嘉靖帝熟睡,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嘉靖帝的寝宫,用黄绫布将嘉靖帝滑溜的脖子套住,这群不会打结的宫女,差点就送这位嘉靖神仙提前去见元始天尊了。
这一夜,史称壬寅宫变,是五千年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宫女起义。
也是从这一夜之后,嘉靖神仙开始整天都把自己闷在深宫,再也不上朝了,除了内阁学士,其余大臣一概不见。
关于这一场奇葩的壬寅宫变,各种版本的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有阴谋论,有直接论。
直接论就很简单,嘉靖这个神仙为了修仙,也不知道哪个神棍对他说在丹药中加入少女的月信血可以长生不老。
听起来就恶心。
可嘉靖,偏偏信了。
随即嘉靖就在全国征召了众多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入宫,开始用她们的月信血来炼制丹药。
或许嘉靖也觉得这玩意有点味,所以为了得到干净的月信血,嘉靖下令这些宫女只能吃桑叶喝露水,其余的食物都不准吃,如果有宫女胆敢偷吃其他食物,被发现后一律处死。
你说如果就单纯的养着,不吃不就不吃吧,至多也就是营养不良,口味淡。
偏偏这些豆蔻宫女还得每天给他起早采露水。
因为嘉靖神仙说,这玩意也能长生。
试想一下,壬寅宫变,那可是北方的十一月十二月。
北方大冬天的清晨,一群衣着单薄,又是营养不良的宫女冒着严寒跪在地上采露水,不饿死也得冷死。
搁你身上,你干不干?
当然,说这一场宫变没有阴谋,那是纯粹扯淡的。
因为壬寅宫变有几个Bug实在是太明显了。
其一,乾清宫有九个房间十七张床,皇帝当夜住哪一个,那是国家级绝密,这些宫女怎么知道皇帝住在哪个房间?
其二,乾清宫戒备甚严,这可是十几个宫女,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的摸进皇帝寝宫的?侍卫太监难道都死绝了?
其三,告密的宫女为什么不去最近的端妃那里告密,反而要跑到老远的皇后那边?毕竟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分钟,嘉靖就可能上天了。
其中原因究竟是怎样的,是后宫妃嫔想做掉嘉靖,还是大臣想干掉神仙,都已经无人得知了。
最终壬寅之变,以曹端妃、王宁嫔被斩首,涉事宫女全部处死了结,并严令不得再查。
季伯鹰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落山,天色逐渐昏暗,这嘉靖时空快要入夜了。
‘这会的嘉靖神仙,应该已经开始进丹了。’
想罢,季伯鹰扫向蠢蠢欲动的朱棣和朱高炽们。
“在出发前,我要提醒你们几句。”
“入了嘉靖朝的紫禁城,切记不要乱跑。”
这话,还真不是开玩笑。
在嘉靖时空,这帮天子储君们的脸都过不了人脸识别,不值钱了。
“都听见兄长的话了?”
老朱适时瞪了一眼。
“听见了!”
众人都是齐齐点头,不过很明显朱棣们和朱高炽们没有在意,他们提着扁担,眼神中带着杀气。
“嗯,出发吧。”
季伯鹰最后看了眼这田园好风光。
呼~
十二道身影,于原地消失。
刚走百来米远的戚继光夫妇,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眼先前季伯鹰等人所在的位置,神色一怔。
“夫人,看来咱今天确实是得遇仙人了。”
王氏点了点头,接着顿足。
“哎呀,刚才忘记问仙人我什么时候能怀上儿子了!”
………………………………
嘉靖时空,紫禁城西苑,太高玄殿。
嘉靖二十一年,朱厚熜听从道士陶仲文的建议,于西苑建大高玄殿,奉事上玄。
这太高玄殿并非是一座单独的殿宇,而是一片道观建筑群的总称,占地规模足有五千平方米。
从建成之日起,嘉靖带着文武百官在这里斋戒了二十天,把一群肉食者给憋得差点啃老鼠了。
大高玄殿从南到北依次为南牌楼、东西牌楼,第一道山门、第二道山门、大高玄门、钟、鼓楼,大高玄殿及其东西配殿,九天应元雷坛及其配殿。
最后则是一座上下两层的阁楼。
第一层是正方形的楼体,第二层是正圆形带回廊的圆形楼体,上曰乾元阁,下称坤贞宇,意为天圆地方、乾坤一体。
修仙者,就是讲究。
玄殿之中供奉着道家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而乾元阁,就是嘉靖神仙平日里修仙问道的地方。
袅袅檀香起,在这阁中静焚。
此时有着一人,头戴香叶冠,身披紫金道袍,盘膝居中,闭目入定。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便是,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嘉靖神仙朱厚熜。
在嘉靖的左右两侧,各自趴着一只猫。
左侧这只生的一身淡青毛色,毫无杂色,就只有一双眉毛那儿雪白,故而取名‘霜眉’。
右侧长相则好似一只小型松狮狗,毛色纯金,两只眼睛圆溜,睁开时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脖子上一圈长毛,犹如雄狮,唤做:狮猫。
就在这时,阁门被轻轻推开,一躬身老道走近。
“帝君,这是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炼成出炉的天灵丹,吞服之后,除却增添修为之用,亦有通灵鬼神之神效。”
陶仲文走来,恭敬呈上一方宝盒。
所谓‘通灵鬼神之效’,大意就是吃了这玩意可能头晕,如果出现什么不大正常的幻觉,帝君陛下不要慌,那都是正常的。
“嗯。”
“辛苦真人了。”
嘉靖声音风轻云淡,颇有大修风范。
接过这丹药,打开宝盒,里面躺着的是一枚点缀着金色的银黑色丹丸,一看就很硬核贵金属。
“为帝君炼丹,实乃老道荣幸。”
“请帝君尽快服下,以免灵丹药性流失。”
行了个礼,陶仲文知趣的退了下去,他知道嘉靖神仙要嗑药了。
“天灵丹,通灵鬼神。”
嘉靖深吸一口气,大拇指和食指将这天灵丹捏起,细细打量片刻,毫不犹豫的放入了口中。
然后端起旁边的露水杯,饮一口由十三岁少女早起采摘的露水,咽了腹中。
轰隆~!
一道雷鸣响起。
“服用此丹,竟是引起上天共鸣,当真是妙哉,妙哉啊。”
嘉靖瘦削脸颊洋溢起喜色。
“嗯?”
雷声余隆之时,他发现眼前多了一些人,因为有些近视,难以看清衣袍上的纹路。
‘通灵鬼神之效。’
‘果然有用,见效竟是如此之快,看来陶仲文的炼丹术又高深了。’
嘉靖微微一笑,摆出一副安然姿态。
“吾乃紫极仙翁,万寿帝君。”
“尔等都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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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后翻有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