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余隆,传荡紫禁。
“上皇复辟,承运天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有贞、石亨、曹吉祥等一众夺门之臣,在这一道雷霆之音响起的瞬间,似是抓住了什么契机,齐齐跪地拜贺。
这便是,神学的魅力。
毕竟在这年头,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天文现象,比如火星、土星、心宿二恒星,在观测角度上连成了一条线,都能被搞成是‘荧惑守心’,是上天对帝王的警戒。
历代不少当朝宰执就是因为这个下了野,甚至还有的被逼自杀谢天。
既如此,一道雷霆解释成是上天对朱祁镇复辟的认可,一点毛病都没有。
“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
周遭所有甲士也都是跪地参拜,山呼之音,在这奉天门之上回荡不歇。
“你们这些腌臜,还在等什么。”
曹吉祥趴在地上,尖着嗓子朝阶下群臣喊着。
而龙椅之上,俯瞰着阶下这帮百官群臣的天顺帝朱祁镇。
手,已然扬起。
只要他这手一落下,这帮宁死不跪之臣,都将沦为刀下亡魂,成为庆贺这一场夺门之变成功的血焰。
百官群臣,骂骂咧咧虽有,但总归大多都是惜命之人。
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大部分都怂了。
毕竟寒窗苦读几十年,宦海浮沉又几十年,爬到现在这个层次不容易,家有十几個小妾要养,谁也不想就这样交代了。
屠刀之前,血性尽散,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
然而,仍有十数人未跪,挺直着腰板,怒视着龙椅上的朱祁镇。
其中便是包括王文、陈循等几个内阁辅臣。
因为他们很清楚一点,其他人只要跪了就能活,可他们不行,他们是内阁大学士,是景泰帝的近臣、重臣,更是当年拥立朱祁钰的主力。
太上皇复辟,就算放过天下任何人,都不会放过他们这几个景泰朝的内阁成员。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朝更迭不断,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等待他们的结局,最次都是抄家充军,与死何异。
既如此。
与其跪着等死,不如站着骂个痛快,大家都是带把的,脑袋一掉,jer朝天,谁怕谁?!
“昏君!庸主!”
“大逆不道!篡权夺位!祸国殃民!罪在千秋!”
“………………”
这几个红了眼的老家伙,全然是彻底豁出去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唯恐自己死得不够快。
“找死!”
“上皇,臣请斩杀这帮逆臣!”
朱祁镇并未正式登基,故而依旧称上皇。
石亨躬身行礼,随后提着刀就要上去砍人,而朱祁镇并未言语,自然是默认了。
在他看来,要震慑群臣,也该见见血。
然而,就在这一刻。
“石亨,谁给你的狗胆,敢对内阁大学士动刀?!”
这熟悉的一声暴喝,把石亨给惊的一愣,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道身影,身形虽显老态,腰板却是笔挺,自奉天门外走来,其身并未穿官袍,只是着了一件稀疏平常的士绅之衣。
不过,也并不需绯红官袍在身,这张脸就代表了身份。
“于谦?!”
石亨看到于谦的刹那,心头猛的一个咯噔。
旁侧的徐有贞、曹吉祥等夺门主谋,一个个都是睁大了眼望着走来的于谦,完全不敢置信。
这一场夺门之变,这几个人最在意、最忐忑的点,并不是这个夺门的过程。
按照夺门的计划,他们只要从南宫救出朱祁镇,然后护送朱祁镇到达奉天门,就算成功。
他们在意的,是一个人,那就是手握京师十营实权、大明最强兵部尚书于谦。
这帮人深知一点,如果于谦出手阻止夺门,就算他们计划制定的再怎么缜密,再怎么天衣无缝,以他们手头那点人,都是徒劳白搭。
所以,当昨夜成功夺门之后,徐有贞和石亨当即再三请朱祁镇下旨,即刻连夜将于谦拿下诏狱,为的就是以免再出意外。
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以为保密工作百分百,以为于谦从头到尾都是个蒙鼓人。
可实际上,于老爷子只是握着刀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的表演,等到夺门结束,这手里的刀,始终是没有拔出。
他们的夺门是为了一己私利。
而于谦的不动是为了社稷安定。
石亨、徐有贞、曹吉祥,这几个看到于谦的刹那,心头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老小子是怎么从诏狱跑出来的?
第二个想法是,京城内的十营军马动了没有?!
大明最高军事机关,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在制度设定上是平起平坐。
石亨虽然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大明最高军衔,但是在景泰这一朝,因为于老爷子的特殊存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平衡完全被打破。
在兵部面前,五军都督府就是个渣渣,只能跪着听命,这也是石亨励志策划夺门的核心原因之一。
他要扳倒于谦,拿到帝国兵权。
而徐有贞的目的更简单,他要做内阁首辅。
细数这位仁兄的履历也是个人才,徐有贞原名徐程,在土木堡之变后瓦剌围城时极力主张南迁,被于谦当廷怒斥,更是被朱祁钰评为‘狡黠’,就此不再受朱祁钰重用,仕途停滞。
也不知道这货晚上遛弯时得了哪位神棍的指点,来了招金蝉脱壳,给自己换了个徐有贞的名字,而朱祁钰也没察觉到,竟然让徐有贞一路升到了左副都御史。
不过再想往上,基本不大可能了,再往上,皇帝那得查曾用名了,政审直接砍。
也正是因此,徐有贞恨极了于谦。
至于曹吉祥,这位曾经给王振做狗腿子,把王太监当做毕生奋斗的偶像,在五年后,拉一堆蒙古大汉,准备了一个月就动手造反当皇帝,在午夜里放飞梦想的有志太监。
此时他的目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这三个夺门主谋,一个为了兵权,一个为了票拟权,一个为了批红权,真是蛇鼠一窝,凑齐了。
龙椅之上,天顺帝亦是看着于谦,这位朱祁镇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夺门已经进行至此,景泰帝已经被他囚禁,百官也都尽在掌控之中。
况且他有孙太后法理支撑,又是以太上皇身份复辟。
纵然于谦在这个时候调来京城十营军马,亦是无用。
其实,天顺帝也并不想杀于谦,毕竟他多少也有点智商,知道于谦于国有功,帮他擦了土木堡之变的屁股。
只是石亨和徐有贞、曹吉祥一个劲在他身边言说,于谦当年拥立郕王朱祁钰登位,如今又打算拥立襄王朱瞻墡为帝。
于谦不死,皇位不稳。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朱祁镇又打心里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复辟,全赖徐有贞和石亨、曹吉祥的冒死相助,这才同意连夜将于谦拿下诏狱,准备等第二天正式登基后将其处斩。
而此时的百官群臣,尤其是王文、陈循等人,都是眼神惊喜,一窝蜂朝着于谦快步迎了上去。
“于大人,京营兵马可调来了?”
于谦平静的看了眼这位王首辅,又看了眼这位陈次辅。
在这景泰一朝,什么首辅次辅,在于少保的面前,都是纯渣渣。
面对王文的询问,于谦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那可有调其他军马前来?”
陈循亦是连问。
得到的,还是于谦的摇头。
两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如丧考妣。
不带兵,你一个人来?
那你来个锤子啊!
“诸位。“
于谦扫过满脸失望的朝臣,随后折身退到这奉天门左侧,毕恭毕敬的跪了下去。
‘这是?’
这番操作,不仅王文这帮朝臣看懵逼了,石亨、徐有贞、曹吉祥,连带着龙椅上坐着的天顺帝,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于谦这老爷子是在卖什么药。
“请随我,恭迎历代先帝显圣。”
言罢,于谦伏首。
什么?
历代先帝?!
不等王文等人反应过来,从这奉天门中,有着十二道身影,呈扇形走出,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龙袍,每一个人手中都提着样式不同的兵器。
为首的狼牙棒,后侧的斩马刀、打铁鞭,再往后的骨朵锤、黑铁棍……
所有人都被惊懵逼的同时,在天顺帝的龙椅旁,季伯鹰戴着太阳镜,双手插在裤兜,嘴角叼着一根草莓味棒棒糖,望着迈过奉天门的这帮大明真龙。
‘此处应点歌一首,乱世巨星。’
季伯鹰脑海中已经升起了伴奏。
‘定位又错了。’
其实并不是季伯鹰喜欢让这帮大明皇帝搞两公里拉练,而是他没来天顺时空踩过点,只能大致定位了天顺紫禁城,结果就给定位到内五龙桥上。
所以仔细看,能看到三位手持骨朵锤的朱高炽,大胖脸上满是挂汗,正大口喘着粗气。
季伯鹰偏头看了眼身边龙椅上的天顺帝,这位天顺时空的朱祁镇,留着并不是很茂密的络腮胡,看面相透着狠色。
这会望着奉天门的方向,懵了。
而在奉天门畔的一帮朝臣,在愣了片刻之后,哗啦啦全数跪地。
“恭迎历代先帝显圣!”
心中一个个:妈的晦气,见鬼了!
群帝之中,提着铁棍的宣德帝望着奉天阶龙椅上的那位朱祁镇,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龙椅上的这个朱祁镇,和自己身边这个猪头堡不大一样。
“父皇,这个人跟我长得好像啊。”
猪堡宗望着龙椅上的天顺帝,竟是有那么一丝向往,这才是他想象中的霸道、御极天下。
话音刚落,宣德帝甩手‘邦’的一棍子敲在他脑门上。
就在这时。
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立在天顺帝右侧的石亨厉声大喝。
“哪里来的宵小贼子,竟敢冒充先帝,罪无可赦,杀!”
言罢,领兵的王骥老爷子愣了片刻,刚准备提刀。
“王骥,你要造反?”
宣德帝冷冷看了一眼七十多岁的王骥,手刚碰到刀的王骥,身形如同触电,刹那就跪了下去,冷汗哗啦啦狂流。
只一个眼神,他便是认定了,什么狗屁的贼子,这他娘的是真的宣宗皇帝!
老朱没有停留,踏过奉天门之后,便是一路朝着殿阶之上的天顺帝走去。
他的身后,老朱棣、朱老四、三个朱高炽和朱瞻基,都是紧跟着,唯有猪头堡宗捂着脑门,蹲在奉天门哼哼叫唤。
跪着的这帮朝臣,都是好奇的盯着猪头堡宗,越看越觉得眼熟。
“看什么看?”
“再看朕把你们都宰了!”
一语恶言出。
对天顺朱祁镇怒不可遏的王文等人,本来就不打算活了,还能怕伱个猪头不成。
眼色交互之下,十几个人起身朝着猪头堡围了上去。
“你,你们要干什么?”
正捂着脑袋的猪头堡下意识仰头看去,那双肿胀的眯眯眼中,透着一丝惊恐。
下一刻…
景泰诸臣,把憋在心中对天顺朱祁镇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在猪头堡身上。
于此时,奉天门殿阶之上,徐有贞、石亨、曹吉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之所以狂,是因为手头有兵。
可是现在,手头这点兵不听他们的了。
毕竟这些领兵之人,如王骥这等名将,那都是宣德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让他们向宣德帝拔刀,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而且…
‘这帮疑似历代先帝的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夺门三巨头瞳孔惊缩,望着愈来愈近的历代先帝们,腿都在打颤,尤其是曹吉祥这个不带水龙头,裤衩瞬间就湿了。
然,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龙椅上的天顺帝,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然站了起来。
他挺直着腰板,就站在这殿阶之上,俯瞰着殿阶之下,正在提刀朝着他走来的祖宗们,脸上全然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朕说过。”
“这天下之大,孰能奈何朕?”
“景泰不行,群臣不行,百姓不行,历代先帝,也不行。”
言罢,天顺帝一把握住石亨腰间的雁翎刀,‘锵’的一声拔出,竟是朝着殿阶下走了去。
“上皇…!”
徐有贞和石亨来不及拽,更是脸色惊变,
‘卧槽?孤勇者?!’
‘瓦剌留学一趟变这么刚了?’
龙椅之后侧,无人注意的季伯鹰,看着提刀而下,孤寂的天顺帝背影,莫名觉得有点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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