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五章自尽

这日天不亮,谢小花和平常一样去敲书房的门,敲半天没动静,就推门走了进去。

老爷很少晚起,哪怕休沐在家,也准时准点起来。

今儿个是怎么了?

进到门里,他先闻到一股浓浓的檀香味。

奇怪,老爷最恨男子熏这个香,熏那个香,这檀香味儿从哪来的。

于是,谢小花自作主张的打开了窗,晨曦中,他看到老爷直挺挺的平躺在床上。

“老爷?”

“老爷该起了!”

叫两声,没反应,谢小花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人……

片刻后,一声惊天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内阁大臣谢道之服毒自尽了,死在书房,衣服穿得妥妥当当,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色平静而安详。

如果不是嘴角流出的一股黑血,他就像往常睡着的模样。

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

谢道之半夜回府后,见老太太已经睡下,便回了书房,也没把长子叫到身边,再叮嘱几句。

他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书案上用镇纸压着的,是多年前晏行写给他的那一封信。

谢知非一路跌跌撞撞赶回谢家时,人还没入殓。

谢道之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唯一的变化,是两颊深深凹陷下去。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上了谢道之的脸。

往常这张脸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很多人形容这张脸是一张老谋深算的脸。

但谢知非知道,他冲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是怎样的生动。

他会挑起眉,睁大眼,故意露出一副凶相,可谢知非不怕,他眼睛流出的光是暖的,笑意藏在里面。

你不能这样。

我们之间还有账没有算清楚。

谢知非一把揪起死人的前襟,整张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极为扭曲。

“你给我起来,起来啊……你不能死,你凭什么死……起来……给我起来……”

“老三!”

“三弟!”

“三哥!”

“三爷!”

“三儿……”

谢知非茫然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一张张脸,揪住其中一个。

他没看清揪着的人是谁,只是迫不及待的说:“你听到没有,他叫我三儿,他还在叫我三儿!”

“三爷。”

谢小花满脸是泪:“老爷他……去了!”

“没有!没有!没有!”

谢知非咆哮着。

“他叫我三儿,刚刚才叫的,你是不是耳朵聋了?你们一个个都耳朵都聋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你们为什么要哭?

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城门口等我呢!

他让我陪他走走;

他问我药苦不苦?

我想说苦啊,都苦死了,可我没有说出口,冷着一张脸对他。

我恨他啊!

他怎么能那样算计郑家呢?

谢知非茫茫然转过身,看着床上睡着的人。

现在呢?

我去恨谁?

我该去恨谁?

泪,终于从谢知非的眼里喷涌而出,与此同时,喉间也涌出一股血腥。

他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来。

“谢五十。”

裴笑魂都吓没了,上前死死的从后面抱住他。

这一抱,让谢知非突然想到一年前,也是在这间书房,他看到他趴在书桌上,凑过去。

两行浊泪从他眼里滚下来,他哽咽着说:

“三儿啊,父亲这辈子,再也没有父亲了!”

谢知非奋力推开裴笑,跪倒在地,冲着床上的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父亲啊——”

……

人死不能复生,但丧事得操持起来,设灵堂,入殓,装棺,给亲朋好友报丧……

一件一件事情都得有人拿主意。

老太太惊闻儿子死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太太吴氏,柳姨娘哭得哀哀欲绝;

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伤心欲绝。

关键的时候,大奶奶朱未希挑起大梁,与谢小花一道将事情一件一件命人操办下去。

报丧的人到了别院,晏三合没有问谢知非如何,而是详详细细地问了谢道之的死状。

问了好几遍,她才放人离去。

李不言见她问得这样细致,忍不住问:“三合,你是觉得谢道之的死,有什么蹊跷吗?”

晏三合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自尽。”

“为什么?”

“因为……”

晏三合瞳仁一沉。

“因为一个心肠软的人,不会对郑家用此毒计;也因为,赵亦时都说会把事情压下来,他还有什么理由要去死?”

“会不会是内疚了?”

“十年了,他都活得好好的,这个时候内疚……”

晏三合的声音轻而颤,“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李不言:“……”

轰隆隆,闷雷从远处传过来。

晏三合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忽然觉得茫然无措。

谢道之死了,她心里不仅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说不出的沉重。

为什么呢?

“不言,陪我去谢家吊唁。”

“你不是说此生再不踏入谢家半步?”

“我不放心三爷。”

……

谢三爷坐在灵堂里,整个人呆呆傻傻。

有人来吊唁,他听到一声“拜”,就磕头,听到一声“起”,就直起身,像个提/线/木/偶。

“晏姑娘到——”

晏三合走进灵堂,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谢知非身上。

这人一身丧服跪在地上,眼眶凹陷,眼神空洞。

他没有朝晏三合看过来,目光死死地看着身边的棺材,似乎在期盼着棺材里的人能睁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晏三合的心,一下子痛了。

昨儿夜里,他问她,第一次遇见是在什么地方?

他并不知道,那一幕像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

昏暗巷子尽头,他一只脚着地,一只脚踩着墙,双手抱在胸前,冲她缓缓勾起一抹笑。

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那样子多好啊!

欠揍,却浑身充满了朝气。

不像现在。

晏三合收回目光,走到灵台前,拿起一支香,在烛火上点着,插入香炉,然后跪地磕头。

因为是平辈,家属只是把身子拱下,头低下。

最后一个头磕完,晏三合冲谢而立点了一下头:“多保重。”

谢而立眼泪汪汪,刚要说话,却听外头有人高喊。

“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