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嫡、贤

“晏姑娘。”

谢道之忽然看向晏三合:“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晏三合并不说话。

她知道谢道之不是真的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我熟读史书,从古至今大凡打着‘立贤能’旗号的,最终的结局难免会以血流成河、江山摇荡来收场。

因为贤不贤的,无人知道;而一个人嫡长与否,总是一目了然。”

谢道之:“所以太子固然有这个不好,那个不佳,却是最保险,最稳定的继承人。

他若被废,各地的封王就会纷纷仿效汉王,你争我抢,手足相残自不必说,整个华国也会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晏三合:“所以呢?”

谢道之起身,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抱拳。

“我谢道之食君之禄,当尽君事,不说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只说我读过的圣贤书,也容不得我袖手旁观。”

晏三合:“当尽君事有很多种,可以上书,可以死谏,你都做了吗?”

“晏姑娘来京城时间短,不知道朝中前些年发生的事情,太子与汉王之争,上书的进了牢狱,死谏的白白送了性命,不知牺牲多少人。”

谢道之面色一哀。

“先帝是名君,丰功伟绩堪比唐宗宋祖,但在这一件事情上,容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他糊涂啊。”

晏三合在心中冷笑。

这个比喻还真贴切,唐宗杀兄杀弟囚父登得高位,宋祖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拿下江山,都是最狠之人。

“当时太子面临的危机,想必你们查到现在,心里都一清二楚。”

谢道之嘴唇有些发灰,“但有一件事情,你们一定查不到。”

“什么事?”

“先帝一一召见我们几位朝中重臣,商议废储之事。”

谢道之永远记得那一日。

御书房里连个内侍都没有,只有君臣二人。

先帝仿佛不经意间问道:“道之觉得太子此人如何?”

谢道之一听这话,后背就起了一层薄汗,帝位上的人,别说把话问出来,就是眉头皱一皱,都大有深意。

他问起太子,可见对太子已经不满到了极点。

情急之下,他灵机一动,回答道:“太子如何,臣不好说,但太孙却是贤太孙。”

这话是在委婉的提醒皇帝,太孙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未来储君。

废太子,也就等于废太孙。

“陛下听了我这话,良久不曾开口,最后摆摆手让我去了。”

谢道之此刻回忆起,还是阵阵后怕。

“可我心里很清楚,一句‘贤太孙’撑不了多久,只要汉王得胜归来,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易储。”

晏三合:“所以,你就动起了郑家的主意?”

“晏姑娘,北地捷报频频传来,当时的情况迫在眉睫,从别处布局已然太迟,我只有从汉王和郑玉身上入手。”

说到要紧处,谢道之把手握成了拳头。

“汉王封地在金陵,我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好消息回来,但郑家这头我却查到了一点蹊跷。”

晏三合:“什么蹊跷?”

谢道之:“海棠院。”

三个字,让裴笑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的扫了晏三合一眼,又赶紧挪开。

谢知非捂着心口坐直了,盯着谢道之,心里暗暗戒备。

晏三合却十分平静:“详细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在此时,没有什么能够比这一句话更让人稳住心神,裴笑甚至有朝她跪下的冲动。

不愧是神婆,太淡定了。

“海棠院的一对双胞胎从出生到八岁,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七月十四出生的人,的确是鬼胎……”

谢道之目光倏地落在谢知非身上,带着一些怜爱。

“鬼胎是克人,但多的是化解办法,把两个孩子关在海棠院不见天日,这是最愚蠢的一种,郑玉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三合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谢道之更清楚鬼胎是什么了,他的三儿就是鬼胎。

三爷不仅是个鬼胎,还是个身体极差的鬼胎。

谢家为了他,找高人算过命,请和尚道士念过经,到现在还每年要给他办一场法事。

怪不得啊,他会怀疑到海棠院里。

晏三合:“还有吗?”

“有!”

谢道之:“双胞胎出生不久,海棠院的奶娘,下人统统被赶了出去,这是为什么?正常吗?”

晏三合瞳仁深处映着烛火的光,故意问道:“有什么不正常的?做得不好,就应该换掉。”

“晏姑娘。”

谢道之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

“你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家找一个奶娘,多难吗?祖宗三代都要仔细查一查,除非那奶娘犯了大错,否则不会轻易赶出去。”

晏三合哑然。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聪明又有心机的人,不多,谢道之就是其中一个。

谢道之见晏三合不说话,又继续往下说。

“有一件事,晏姑娘怕是不知道,当年废太子兵败后,府中下人被关在太子府整整半年,有一条流言在下人之间传来传去,甚至还一度传到了禁军那头。”

晏三合显得有些吃惊:“什么流言?”

谢道之:“有人说,在太子起兵造反的当夜,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晏三合眼皮狠狠一颤。

那声啼哭声,是她被娘施了鬼门十三针后,发出来的、来到这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当时母亲梁氏急得跳脚,还冲她喊了一句:“我的儿啊,你哭小声一点。”

这些点滴在娘的那本册子里,都有详细记录。

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这一声啼哭,竟然真的被人听去。

指甲死死的掐进掌心,晏三合感觉不到痛,强撑道:“流言蜚语你也信?或许有人听错了呢?”

“流言蜚语是不可信。”

谢道之右手摸上左手,手用力一握,“但越是捕风捉影的事,不就越让人起疑心吗?”

晏三合表情有极其微妙的变化:“所以,郑家的事情你没有真凭实据。”

谢道之面色微微一晒:“我想找到真凭实据,但是……”

“但是什么?”

“有去无回。”

“这话什么意思?”

谢道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冒出来。

“双胞胎的长相肯定是相似的,只要派人瞧上一眼,就能确认海棠院到底有没有猫腻。”

晏三合眼皮重重一跳。

“所以,你派人闯进海棠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