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老马

别院,四人围坐在小方桌前吃晚饭。

晏三合忽然把碗筷一放。

“我不吃了,去书房看点东西。”

“晏姑娘?”

“别叫,由她去吧。”李不言拉汤圆坐下。

兰川嚼完嘴里的饭菜,喃喃道:“晏姑娘好像有心事。”

“心事大了去!”

李不言夹一筷子羊肉放进兰川碗里。

就算晏三合再不是郑家亲生的,可那几年实打实的在一起生活过,感情非同寻常。

如今郑家的墙不明不白地塌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

“呀,三爷、小裴爷来了。”

汤圆眼尖:“晚饭吃了吗?”

“午饭都没吃。”

谢知非目光扫过那只还剩下一半的碗,“晏姑娘呢?”

“晏姑娘去书房了,我给三爷、小裴爷添两双筷子。”

谢知非转身就往书房去,“把饭菜摆到书房里。”

裴笑目光不受控制地看了李不言一眼,稍稍一默,便跟过去。

“小裴爷,好像也有心事。”

兰川小声嘟囔:“还从来没见过他来咱们这儿,一句话也不说的呢!”

“吃你的饭。”

汤圆一记毛栗子赏过去,目光偷偷去瞄李不言。

李不言摇摇头,弯唇浅笑。

……

书房里。

晏三合好像是预料到了他们要来。

“都坐吧,我已经把茶煮上了。”

谢知非走到书案前,低头看了眼晏三合手里的册子,果然,被他料到了,这丫头正在看郑家的案卷。

这时,李不言拎着食盒进来。

裴笑原本已经歪在竹榻上了,一看她进来,像是屁股上有钉子似的,一下子弹起来。

他冲过去,猛的夺过李不言手上的食盒。

别说李不言被他吓一跳,连离得远的晏三合和谢知非都惊了一下。

裴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小几上,冲谢知非没好气道:“还不赶紧来吃饭,要喂呢?”

谢知非不和伤心人计较,还扭头冲晏三合解释,“这小子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

晏三合合上案卷,“那你们先吃饭吧,吃完再听我说。”

“你说你的,我们吃我们的。”

晏三合摇摇头:“我一说,怕你们吃不下。”

谢知非原本已经拿起筷子,听她这样说,又放下了。

“先说,再吃。”

“确定?”

“确定!”

“我今天靠近郑家,有一种靠近棺材的感觉,冷冰冰,阴森森,以前经过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叭哒——

裴笑手一抖,筷子掉了一只在地上,“这,这话什么意思?”

晏三合口气放得很慢:“心魔又来了,我能感觉到。”

“谁的棺材裂了?”

谢知非心里重重一跳:“先帝的,还是谁的?”

叭哒——

另一只筷子也掉在地上,裴笑一脸恐惧地看着谢知非,“这话要是被人听去,你谢家当诛九族!”

谢知非压根不理会,只怔怔地看着晏三合。

“有可能是老皇帝的,也有可能是别的人,还有一种可能……”

晏三合停了一下,“这种可能有点玄乎,你不觉得郑家的墙塌,就像是棺材裂开了吗?”

谢知非周身的血液狂奔。

所以,很有可能是郑家一百八十条人命在作祟?

他们要将掩盖在高高围墙里的,永远不能重见天日的真相,刻意翻出来?

谢知非看了眼小几上的饭菜,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被晏三合料准了,果然是吃不下饭了。

……

吃不下饭的,还有步六。

这会他正蹲在马厩前,大掌轻轻揉着一匹老马。

这马是老将军从前的战马,跟着老将军东征西战了好多年。

永和八年,老将军战死沙场,这马围着老将军的尸体,不断的嘶鸣,声音都叫哑了。

驮回老将军的尸体后,它不吃不喝,好像要陪着主人一道西去。

畜生啊,有时候比人都有情义。

他陪着这马说了一夜的话,说老将军的从前,说老将军对他的救命之恩……说得泪流满面。

天亮后,这畜生呜咽几声从地上爬起来,吃草喝水,从此就认了他做主人。

他舍不得再带它上战场,就单独给它盖了个马厩,亲自养着它。

后来官儿做大,带的兵也多了,没太多的时间,他就让手下养马的老闻头照料。

但只要得空,他就来陪它说说话,带它跑几圈。

跑累了,一人一马就找个密林歇下来,他絮絮叨叨说着最近遇到的烦心事,它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十年了。

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马老了,他也老了。

步六转过身,“兽医官怎么说?”

老闻头:“回将军,兽医官说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等到五更天,马也一样,到时辰了。”

步六心里一阵绞痛。

原本还打算等他闲了,带这畜生去见见三爷,让三爷看看他祖父从前的坐骑是什么样的。

“老东西的。”

步六轻轻拍了它一下,埋怨道:“也不再多陪我几年。”

马低低的呜咽几声,眼睛看着步六,像是不舍,又像是在道别。

看了好一会,它眼里慢慢流出了两滴泪,眼皮一点一点的阖上。

“老东西,你个老东西。”

步六一边咒骂,一边把脸贴过去,贴在马的头上,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一人一马一动不动。

良久,步六一跃而起,深吸口气,“来人,拿铲子来。”

“将军,就埋这里吗?”

“就埋这里,老子亲自埋!”

……

埋完已是半夜,步六心里难受,回营帐喝了一壶酒,倒头便睡。

天还没亮,被人摇醒,他睁眼一看,竟然是养马的老闻头。

“什么事?”

“将军,大事不好了,马,马……病了。”

步六还没有醒,迷迷糊糊的,“什么马病了。”

“咱们军营里的战马啊。”

“病了,就请兽医官来治病。”

步六用手捂着眼睛,翻了个身,“和我说有什么用。”

老闻头拉着他的胳膊,急得不行:“将军,统统都病了,一匹都爬不起来!”

步六蹭的坐起来,“都病了?”

“昨儿夜里我还瞧过的,一个个都好好儿的,今儿一早的时候,就都趴下了。”

老闻头哭丧着脸:“怎么都趴下了呢?”

步六一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冲出去。

冲到连排的马厩里,他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抬眼一看,整个心直往下沉。

马厩里,没有一匹马是站着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神情恹恹。

这是怎么回事?

都病了?

大战将即,军营里的战马出问题,非同小可,问起责来,上上下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步六大吼一声:“来人,来人,快去请兽医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