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唐见溪听到三爷这话,再不会往下多说,但今天……
“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
他目光冷得跟冰碴似的,“谢知非,我能信你吗?”
谢知非沉默一会,看着唐见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不信我,我心里大概也有数;你如果信我,我就告诉你,她比我的命还重要,我用列祖列宗起誓言。”
而且是郑家的列祖列宗。
唐见溪冷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不仅是赌对了,也没有看走眼。
“薜昭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轻轻喊了四个字:爹爹,母亲!”
饶是谢知非事先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瞳仁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三爷。”
唐见溪露出不动声色的强硬。
“我有今天的苟活,全是因为那个人在暗处护着,就算扯不上报恩两字,只要和他扯上关系的人,我唐见溪怎么着,也得护一护。”
谢知非眼眶发热,心想得空了,要和面前的人喝一顿大酒。
不醉不归的那种。
“按理,我应该把她留在木梨山,这辈子都不要下山。但我知道这孩子是个有志向的,木梨山留不住她。所以我才用那一句话,把三爷引来,为的……”
唐见溪停了一下:“是想请三爷和我一道,护她周全。”
谢知非压着心里的翻涌。
“答应你之前,我必须要知道,她和前太子,是什么关系?”
唐见溪想都没想,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女。
晏三合是前太子的骨肉?
谢知非心脏停跳半拍,整个人都愣住。
这一路,他其实盘算了很多。
但盘算来,盘算去,都盘算出以晏三合的年龄,了不得是前太子某个儿子的后代,却没想到……
“她的生母是沈杜若。”
唐见溪轻轻叹了口气,“他们的故事,我可以长话短说。”
一盏茶后,整个船舱除了河水声,再无半点声音。
谢知非的桃花眼,没有往日的神采,黝暗一片。
到此刻,两根线才算是彻彻底底的连在了一起——
太子妃梁氏为了给太子留后,抱走了刚刚生产下来的女婴,为了把女婴顺利送出去,太子府的那把火,很有可能是她故意放的。
接着,这个女婴到了祖父的手上;
祖父为了掩护女婴的身份,用了一招李代桃僵。
谢知非用力揉了揉脸,低低叹道:“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外。”
唐见溪苦笑:“别说是你,便是我,又怎能料到。”
是啊。
谁能料到?
谁敢料到?
废太子赵霖还有一个骨肉,流落在人间。
谢知非起身,走到唐见溪面前,忽的一撩衣裳,单膝跪地。
“三爷?”
唐见溪大惊,赶紧伸手去扶:“你,你这是做什么?”
谢知非推开他的手,目光重而有力。
“这世道人人一张百变脸,今儿是真,也许明儿就成了假,我匆匆赶来的目的,其实是担心你,我不敢赌。”
唐见溪一听这话,气笑了。
敢情他还不放心他哩。
“但现在我敢了。”
谢知非眉眼上扬,瞳仁更深了。
“我替三合谢过唐老爷的爱护之意,也请唐老爷务必放心我,我定会以性命,护她平安。”
“好,好,好!”
唐见溪喉结起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从薜昭嘴里得知晏三合身世后,两天两夜,他眼都没有闭一下,既开心,又愁得慌。
这一根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独苗,要怎么护她一世平安呢?
兵行险招。
他不仅把谢知非骗来了,还把人安排在了船上。
只要谢知非露出丁点不妥,他的下场便沉尸河底。
幸好!
幸好啊!
“谢兄弟,你快快起来。”
唐见溪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抖:“这桩事情,我们还得好好商议商议,不能露出一丝破绽。”
谢知非桃花眼微一扬,“没错,不能露一丝的破绽!”
……
“晏姑娘,你看,你仔细看。”
单二一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一脸得瑟,“像不像我,你就说,像不像吧!”
“德性!”
生产过的唐明月胖了一些,眉眼间也更柔和了。
“三合,你别搭理他,自从有了儿子后,他就成了人来疯。”
看到个人,就把儿子抱过去,问像不像他;
还专挑没成亲的人问,问完,再挑衅一句:我有儿子了,你有吗?
要不是因为他是爹的女婿,估计得给人活活打死。
晏三合没说话,淡淡笑了一下。
唐明月也不嫌她冷淡,手抄过晏三合的臂膀。
“走,我陪你去山前吹吹夜风,今儿天气好,说不定能看到满天星星呢。”
“哇……”
“明月,明月,明月……”
单二一像道闪电一样冲过来,“快,儿子饿了。”
“不是才喂过吗?”
“我儿子食量大。”
唐明月松开晏三合,接过孩子坐下,背身解开衣衫……
“我就说吧,是饿了。
单二一在边上蹲下,笑眯眯地看着,“吸得还真有劲,将来肯定聪明。”
唐明月白他一眼。
“你瞧,眉眼是不是像我。”
“手也像我,手指长长的。”
“你看他耳朵,简直就是和我一模一样,耳垂肉多,有福呢!”
唐明月拍掉男人的手,“你别动他!”
“我就摸摸,多可爱呢,晏姑娘,我儿子可爱不……咦,晏姑娘人呢?”
……
夜风拂面,身后厢房里的一切,对晏三合来说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样的温馨,那样的和睦,又那样的遥不可及。
她走出院子,一抬头,发现唐见溪等在外面。
“三合,陪我走走,如何?”
这父女俩,一个两个都改口叫她三合,一个两个都要陪她走走,是约好的吗?
晏三合点点头。
事实上,她也有话要说。
马车里她和董承风的话,薜昭一定是听去了;薜昭听去了,也就意味着唐见溪听去了。
更何况自己的眉眼长得和他很像,唐见溪虽然只见过他三面,仔细回忆一下,未必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一老一少默默走出一段。
“我膝下只有明月一个孩子,我和巧儿眼睛一闭,明月被人欺负了去都不知道。”
唐见溪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
“你要是不嫌弃,我想认你做个干女儿,将来你们姐妹俩,彼此也能有个照料。”
语气是风平浪静,可暗藏的深意,却汹涌澎湃的向晏三合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