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回忆(六)

元封三十一年,五月。

我的肚子有点显怀了,虽然隐藏在官袍下,但藏不了多久。

梁氏便以我要钻研医术,分不开精力为名,不再让我为太子府中的人看病。

当然,她和太子除外。

我每月就初一和十五出两次院子,还都是在深更半夜,极为掩人耳目。

胎动已经很明显。

两个时间段最为集中,一个是清晨,一个是入睡前。

我躺在床上,抚着小腹,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

这种喜悦我无法抑制住。

梁氏雷打不动的来。

自从那次她向我哭诉以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十分的微妙。

她似乎开始迁就我,只要我脸上露出一点不耐烦,她就识趣的闭嘴,或者离开。

这对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来说,不可思议!

我也尽量控制对她的厌恶,毕竟将来我的孩子要叫她母亲,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为了孩子,我再违心,也要对她客气一些。

这对清高孤傲的我来说,同样不可思议。

……

元封三十一年,六月。

官袍已经掩不住肚子了,初一、十五的平安脉,我也不必再请。

这个月开始,素枝奉梁氏之命住了进来,与我寸步不离。

除了照顾我的一日三餐外,她闲时还做做针线。

有一日,她做了一双婴儿的小鞋,上面绣了两只老虎,寓意虎虎生威。

拿给我瞧时,我点点头,说:“好看。”

两个字,似乎给了素枝信心,她又做起了小衣裳,小裤子。

我面上不以为然,但眼睛却时不时瞄过去一眼。

有几回被她瞧见了,她抿嘴笑笑,说起世子小时候的趣事。

说世子生下来跟个小老头一样,皮肤皱皱的,哭得声音清亮……

她絮絮叨叨地说,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

听完,陷入深思。

我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

是个小老头,还是个小老太?

她的第一声啼哭,是清亮的,还是嘶哑?

中旬的时候,白振山来太子府找我,并告诉门房,无论如何都要见我一面。

白叔的到来,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三四个月不见人影,白婶一趟一趟扑空,夫妻二人肯定担心。

我把事先写好的书信,让人送出去。

白叔看了信,安心离去。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初一。

这日清晨,梁氏突然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桃木剑。

她没征得我的同意,就把桃木剑挂在了卧房里。

我问:“放这个做什么?”

她说:“七月是鬼月,这把桃木剑请大师开过光,避避邪气。”

行医之人,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但梁氏一片好心,我不好拂她面子。

梁氏知道我铁了心的离开后,对我愈发好了。

我不仅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相反,将来孩子养在她身边,太子会常常去她房里。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我与她,现在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梁氏连后招都已经谋划好了。

孩子是素枝生的。

素枝趁着梁氏不注意,爬了太子的床。

梁氏对素枝恨得不行,故意把孩子养在自己名下,捏着素枝的命脉,让素枝一辈子对她服服贴贴。

我说:“你这个后招,有不合理的地方,真要对素枝恨得不行,为什么不一碗滑胎药喂下去?为什么还要把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

“这你就不懂了,我堂堂太子妃,出身名门,温柔贤淑,绝不会背上一个谋害龙子龙孙的罪名?”

梁氏冷冷一笑:“养在我名下,孩子天天叫我母亲,这是对背叛我的人,最好的惩罚。”

我的心,微微痉挛了下。

梁氏得意地看着我,“你不算女人,所以不知道女人狠起心,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的。”

这一夜,我难得的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梁氏一句话——

“孩子天天叫我母亲”。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初五。

肚子有些沉了,但我四肢依旧纤细,素枝说从背后看,看不出有孕。

进了七月,天气还很热,素枝知道我喜凉,每晚在房里摆两只冰盆。

这日睡到半夜,忽然惊醒,睁眼一看,有人坐在我的床前。

是赵霖。

目光幽深冷淡。

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我。

我正要披衣坐起来时,他忽然把我的薄被一掀,顺势躺了进来。

我僵得一动不敢动。

盛夏的衣裳,薄薄的一层布料,他身上的温度,比我冷一些。

他转过身,手撑着脑袋看我。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心口隐隐发烫。

沉默中。

他伸出手,慢慢摸上我隆起的肚子。

“一晃,竟这么大了,你可有给自己把一把脉,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把脉,听老天爷的安排。”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我多一些。”

他大手在我肚子上慢慢摩挲,“将来我有时间,就教她琴棋书画。”

我双手死死揪住衣摆。

他为什么来?

来做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赵霖察觉到我的紧张,轻轻勾起唇角:“别怕,不会有什么变故,我就是想过来瞧瞧你。”

我整个人松弛下来,良久,道:“给他起个名吧。”

赵霖缓慢眨了下眼:“叫江离如何?”

江离?

我再熟悉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草药,又名蘼芜,常用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

“赵江离?”

我反复念了几句:“若是男孩,这名字合适;若是女儿,这名字便有些……”

“江,是水;我的霖字,上面也是水;你的名字是个草药名,她的名字,也是草药名。”

他理直气壮,“你倒说说,哪里不合适?”

我说不上来。

江离;

将离;

他这是意有所指。

我心头百转千回,最后深吸一口气,道:

“殿下,若是个男孩,请你将来告诉他,身边不要有那么多的女人,一个知心的,体贴的,心疼他的,就行;

若是女孩,也请你告诉她,女子最应该学会的不是贤惠,不是讨好,更不是琴棋书画,而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话音刚落,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脸上又惊喜,又难过。

半晌,他冷笑一声道:

“沈杜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