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中秋,你们兄妹一人背首应景的诗,淮左,你先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你怎么年年是这一首?”
“爹,这诗难道不应景吗?”
“你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小右,你背一首。”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你听听你妹妹,背得多好。”
“好什么啊,我是武将,将来要保家卫国的,一会冷露,一会秋思,还怎么带兵打仗。”
“你还嘴硬?”
“爹爹,我哥不是嘴硬,我哥说得对。娘,你说呢?”
“嗯。”
“爹,娘都说嗯了,你别罚哥哥。”
小女孩捻起一块月饼,送到小男孩的嘴边,一脸讨好,“哥,你吃。”
“这什么馅的?”
“五仁。”
小男孩最爱吃五仁馅的,想都没想,一口咬下去,嚼巴两下,脸变了色。
“郑淮右,你骗我,这明明是莲蓉馅的。”
“好不好吃呀?”
小男孩一脸嫌弃,“好吃什么,甜死了。”
“一点都不甜。”
小女孩挑起眼角,小声嘀咕,“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莲蓉馅的月饼?”
“三叔,三叔……”
“啊?”谢知非回神。
“进来吃月饼了。”
谢淮洲拽着谢知非坐下,从盘子里挑出一小块月饼。
“三叔,这是晏姑娘送给娘的,好吃哩,你尝尝。”
“什么馅的?”谢知非下意识问。
“五仁。”
谢淮洲:“但娘说里面还加了一点红豆,一点山楂,和咱们家做的不一样。”
谢知非心脏重重一跳,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从心头涌上来,回忆再度扑面而来。
小男孩“哼”一声:“我还想问呢,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爱吃五仁的月饼?
“我就不爱吃。”
小女孩托着腮,“如果五仁馅里面加一点红豆,再加一点山楂,说不定我会尝一尝?或者加点枣泥也不错。”
“郑淮右,你能不能不要异想天开?”
“想想也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那叫什么五仁,改叫七仁、八仁得了。”
“七仁、八仁有什么不好?”
“就不好。”
“爹,你看哥多霸道?”
“娘,你看看妹妹,傻不傻。”
“郑淮左,我们俩到底谁傻?”
“你傻,你傻,你傻!”
“我不跟你玩了!”
小女孩一头钻进爹的怀里。
“我也不跟你玩!”
小男孩一头钻进娘的怀里。
半盏茶过后,小男孩走到小女孩身边,用力的咳嗽一声,“玩不玩投壶?”
小女孩不理。
“玩不玩?不玩我睡觉去了。”
小女孩慢吞吞的抬起头,慢吞吞的从嘴里咬出一个字:“玩!”
“三叔,三叔?”
“呃!”谢知非再度回神。
“你月饼要吃到鼻子里去了。”
谢知非低头一看,忙把手里的月饼放下,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三叔,你还没陪我玩投壶呢!”
“改天陪。”
“改天就不是中秋了。”
“让你爹陪。”
谢知非逃也似的走出院子,一口气走出几十丈,才慢下脚步。
夜如长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伸手揉揉眼睛,刚刚走得太快,沙子吹进眼睛里,不小心湿了眼眶。
郑淮右喜欢书画,书画最要紧的就是臂力,她因为胎里不足,臂力自然就小,帖临得有模有样,但力道总是差许多。
玩投壶是为了给她练臂力。
这么多年,他刻意不去想从前的人和情,只会在每年中秋,一轮明月升起时,他才允许从前的人和事,跑出来肆意骚扰他一下。
所以在这一天,他会陪小淮洲玩投壶,那感觉好像……
在陪着从前的小女孩!
如今,小女孩回来了,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你的亲妹妹是唐明月,你能那样坦然的面对唐明月,为什么不能坦然的面对她?
因为她的原因,唐明月只能在尼姑庵里长大。
因为她的原因,娘郁郁不欢。
也因为她的原因,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只能蜷缩在海棠院。
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无辜的。
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谢知非突然发现自己蠢的无药可救,低声道:“我在和自己较劲什么啊!”
“爷。”
谢小花提着灯笼走过来。
他其实已经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小崽子这一晚上不仅话少,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爷心里有事?”
“没有。”
谢知非直起腰板,“月饼自己吃,她给你的,不一样。”
他伸手,捏了捏谢小花软呼呼的后颈,“一会再去那院里看看,替我陪唐小姐说说话。”
“我陪?”谢小花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诧异。
“嗯,你这样子,三二一才能放心。”
谢小花看着三爷的背影,撇了撇嘴,“我年轻的时候,也挺招大姑娘小媳妇待见的。”
这话,三爷没听见。
他已经走远。
……
翌日。
一早。
三辆马车停在谢府门口。
唐明月夫妇走出门槛,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晨曦里的谢三爷。
谢三爷冲两人微微颔首,翻身上马。
夫妇俩赶紧上车。
一行人缓缓出发,直奔南城门而去。
入了城门,谢知非又送出十几里,才调转马头,在马车身后停下。
帘子掀开来,露出唐明月一张笑脸。
谢知非也冲她笑笑。
就在唐明月以为他要说些离别的话时,他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真是个怪人,要么粘乎的要死,要么连声再见也不说。”单二一小声嘀咕。
唐明月粉拳捶了下男人,“你才怪呢,三爷是好人。”
“对对对,是好人。”
单二一心说,这四九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娘子再来了。
太危险。
连谢府的那个胖总管,都对娘子有那么点意思,大晚上的还跑来找娘子左一句,右一句的扯闲话。
妈的,都什么人呐!
……
谢知非一口气赶回衙门。
按规矩,中秋节朝廷休沐三天,今儿是第二天,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只剩下几个看门的侍卫。
见三爷来,侍卫纷纷上前招呼。
谢知非一一点头后,回到自己的屋里,丁一和朱青已经等在里面。
昨日宫里家宴,传出皇帝要把汉王召回的消息,太孙不在京城,有事情得就得靠三爷。
主仆三人忙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才算把四九城明的,暗的一一布防好。
谢知非喊了声“朱青”,目光朝梁上看了看。
朱青脚下一点,人跃上去,从横梁的背后找出了一个包袱,这里面装着郑家的案卷。
谢知非轻轻一笑。
“走,去问晏姑娘讨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