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杜鹃
苏晋翎旧年秋闱之时在乡试之中中了举人,今次求签所问之事不出所料的是与功名相关。
那周道士虽然主业是捉鬼,但是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看了看签文又打量了一眼苏晋翎的样貌,便断言他会进金銮殿。
便是殿试有望的意思,青年有些开心地将签文装进随身的荷包里,也像王峥一样许诺若是高中,谢师宴必定有他的位置云云。
给人解签似乎也不是什么吃亏的差事,至少几炷香下来就约定了两场酒吃。
日头渐西,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道观,刚踏过最后一节台阶,一眼便见到苏夫人带着幼萱在门口等着。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朝他们招手,估摸着是见着越来越热闹的市集有些等不及。
跟来时不同,沿街支起了许多小摊,铺头挂着彩纸糊着的灯笼。有卖汤的,卖果子的,还有卖花的。
春天天黑的晚了些,借着落日的光还能看清路,节约的小贩还未点上灯,但不要钱的吆喝声却持续未断,整条街都热热闹闹的。
就算跟着丫鬟小厮这么些人,但也容易溶在人潮之中。
季幼萱拉住苏夫人的衣袖,偷偷打量着身后并排的男女,她觉得夫子与堂叔女才郎貌,甚是相配,清了清嗓子,有些打趣道:“堂叔,人这么多,你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说完还特意举起牵着苏夫人衣袖的手,示意这两人也该做些什么。
苏晋翎对着自家侄女有些无奈,岔开话题道:“我为姐姐买些花吧。”
姐姐自然说的是堂姐苏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青年的眼睛会不受控制地瞟过姜芷微。
明明自家小厮丫鬟跟在身后待命,他却像个愣头青一样亲自跑到花贩子摊位前,各色的花都挑了几支,最后干脆抱在怀里。
“这是做什么?”苏夫人见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笑出声来,“再添个竹篮子,可是在庙会上扮八仙不成?”
说的便是八仙之中提着花篮的蓝采和了,他的花篮在传说之中包罗万象,神仙的花儿想必也是同苏晋翎怀中的花一样缤纷。
“只是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花...”苏晋翎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解释道,“想着挑的齐全些总不会出错。”
许是太过熟稔,苏夫人不留情面地继续开玩笑,手中的团扇掩住嘴角:“我还以为整个袁州都知道我最喜桃花呢。”
苏夫人喜爱桃花是出了名的,袁州州府之中种满了桃树,当季的时候还会请一些相熟的人家在树下斟茶品酒。
幼萱又被母亲使了个眼色,她先是掐了朵开的正盛的花别在自己头上,拉着表叔的袖子细声细气地问他是否好看。
再又无意中发现,姜夫人今日打扮素净了些,要与她一同簪花才好。
紧接着问她抱着花的小叔叔,哪一朵花更衬她的好夫子——姜夫人。
一套下来,行云流水一般,不愧是姜芷微的学生,做事妥帖,坑起先生来也不让人尴尬。
姜芷微原是簪了根银簪的,末端坠着白玉磨成的圆珠,便如春日枝头的梨花,素雅非常。
苏晋翎盯着怀中的花,耳朵发红,明明是举人之才,此刻却期期艾艾地:“姜夫人簪什么花都是好看的...”
她到底是不愿与人为难的,况且相处下来这后生腼腆有礼,并不讨厌。
“我喜欢杜鹃。”她开口,薄扇掩面,眼带笑意。
姜芷微伸手掐了多了开得正盛的粉杜鹃,微微弯腰,将其递给站在一边的小娘子,想要幼萱帮她簪花,女人略略低头,发簪上的流苏垂下,露出一段纤细的颈子来。
乌发云鬓,肤赛雪,一点芳花,幽光不掩春日俏。
“甚好甚好!”幼萱煞有其事地欣赏着自己簪的花,冷不防被夫子刮了鼻子。
“好在幼萱是个女孩子,”姜芷微似真似假地朝苏夫人抱怨,“若是个男子,怕是会惹一身风流债。”
苏晋翎不知何时已转过脸,克制地没有看过来,只抱着花呆站在路中间,双耳绯红,心跳地飞快。
“堂叔!你快跟上!”直到幼萱的声音传来,他才发现随行女眷早就走得老远,而他的好姐姐正摇着扇子笑得狭促。
自然不能抱着花走一路的,他怀中的花交给了小厮,等着苏夫人带回家再选个好看的瓷瓶安置。
夕阳将云彩染得绯红,铺头渐渐点起了烛灯,各式各样的食物着香气,自然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大多都是些自家的手工品。
姜芷微仔细找着先前应下幼萱的糖渍青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好叫小姑娘一直惦记着,可不是因为自己嘴馋。
青桃实际上是未成熟的桃子,口感又酸又涩算不得上什么好物,但耐不住有人馋嘴,嘴馋的人多了,那些有巧思的便想法子弄得能入口了。
便是将青色的未成熟的桃子片成片,用蜂蜜、红糖浸着,有些还会撒些干桂花,一齐包在油纸里,找个热闹的时候拿出来售卖,香香甜甜脆脆,很得小娘子们的喜欢。
也有咸口的,不过是更南边的吃法,将桃子片儿用泡菜水腌过,撒一点盐再拌上紫苏叶和本地的红辣椒,酸脆爽口,别有一番风味。
姜芷微遣婢子去买了许多来,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对着身旁的人道:“苏公子请我吃了盒点心,便以这脆桃做回礼吧。”
说的是之前马车上观致楼的点心。
“啊?”苏晋翎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老实道,“堂姐与你说了吗...”
“苏夫人并没有,”她摇了摇头,想着幼萱盯着糕点两眼放光的样子不觉莞尔,“只是那盒子点心可是把幼萱馋坏了。”
若是苏夫人买的点心又怎么会饿着自家孩子呢?
大概是什么人专门替姜芷微买的,托着苏夫人送到她跟前。
有心思这么做的,只有面前的这个青年了吧。
“只是偶然见到好的东西,便想让姜娘子也尝尝,”他没想到方才只是炸他,便解释道,“这...这便如同读书时见到精彩的论述,会不由得想若是有名望的夫子见到会是怎么看的...”
“原是这样啊,”姜芷微一副了解的样子,“甜而不腻,确实是值得一品的点心,就算是燕京的点心铺子也难有这般好吃的。”
青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些好奇:“姜娘子幼时在燕京吧?”
姜芷微点点头。
“燕京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脸上的表情姜芷微太熟悉了,每一个怀抱理想的少年谈论起燕京神情都是相似的。
“燕京啊...”姜芷微拖长了声音。
燕山以南,天子脚下,离权力和财富最近的——,
住满魑魅魍魉的地方。
到处都是披着人皮的鬼怪,见到艳丽的枫叶,都会怀疑树底下是否有埋葬着白骨。
“跟燕京比起来我更喜欢袁州。”她这么回答。
前方的喧闹声传来,铜锣敲得震天响,原是杂耍的班子开始表演,正热着场子。
幼萱的眼睛亮起光来,冲到人群外围,蹦蹦跳跳地还是什么看不到,她个子小小,又不好跟家人分开单枪匹马地挤到最前面去。
她扯了扯堂叔的袖子,又祈求的看向娘亲。
苏夫人被她看得心软:“罢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清。”
这对堂姐弟也是颇为默契,这样的事情大抵也没有少做。
就见小娘子一声惊呼,腾空坐在了苏晋翎的肩上,举人的发髻变成她扶手的东西。
姜芷微不由得伸手护着,担心幼萱坐的不安稳。
远远看着像是宠女儿的一对小夫妻。
他们淹没在人群之中,光线昏暗便是谁也看不清谁,虽说“君子慎独”,但她是女子,便放肆也没什么的吧?
姜芷微被气氛感染,偷偷踮起脚,想看看引得众人频频喝彩的是什么表扬。
人群中央似乎是个戴面具的魁梧男人在喷火。
看得正认真,忽然手腕被人拉住了,烛火明明灭灭地,周围满是嘈杂,她下意识地回头。
光线昏暗,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但姜芷微还是第一眼认出了王峥的眼睛。
隐于暗处,人们追寻于眼前的热闹,他们掩于衣袖下相握的手难以被发现。
一如多年前隐秘而又灼热的情缘。
一个沉默的、不容拒绝的男人来带走她了。
她被王峥大力拉着脱离热闹的人群,路过街边一排排的彩灯笼,他力气大的惊人,走得很快,姜芷微只能提着裙子小跑。
她心跳地很快,听得见耳旁的风声,她可以惊声大叫,周围或许会有热心的人来帮她挣脱王峥的桎梏,但是这样一来两人也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拐进小巷子里,背后贴着冰冷的石砖,双手猛地被按在石墙之上。
“你放开...”
她话音未落便被贴上了带着浓浓酒意的唇,便是睁大了眼睛也只能见到被两栋墙分割的黑色天空。
呼吸相交,苦涩的酒味在安静的巷子里体会地更加清晰。
他像一只凶恶的虎,又像一只委屈的狗,撕开了面具,远不是面上表现地那样云淡风轻。
“你疯了不成...”姜芷微抚着唇喃喃道。
浑身酒气地出现、不顾后果的行为,可不就是有些疯癫吗?
“找到了...”王峥伸手抚上她的眼睛,“云中月。”
他在说之前月夜未谈尽的胡话。
“你饮醉了酒。”她抿着唇将男人推开,不愿与醉鬼讲道理。
醉鬼自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王峥伸手贴住墙,挡在姜芷微眼前,神情一变,似乎酒醒了些,又变成了重逢之后的王大人。
他伸手抚上姜芷微发间的花,轻声道:“杜鹃虽美,不过花开几日,金银虽俗,但却能长久。”
姜芷微感觉头上一沉,有发簪的尖拨开发丝,被簪在杜鹃花旁边。
“如何能比得?”耳边是王峥的轻笑,自语一般。
姜芷微深吸一口,又是这种心乱如麻的感觉,每每再她以为不会再有纠葛的时候又把她缚住。
“王峥,”她用力地抓住男人衣领处的布料,“你到底想如何?”
他只又轻啄了姜芷微的脸颊,点了点女人发间新出现的发簪,如同蝴蝶振翅一般,流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章了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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