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家主去世过后,宋家就属宋老夫人最大,脾气古怪难缠,印象里没人能糊弄过她。
按照宋秋池的性子,办了这么一件“大事”,肯定要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虽不知是什么原因绊住了她带人捉奸的步伐,但是绝不会忘了去老夫人面前告发她。
但是她回府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老夫人那边却没半分动静。
不应该啊,肯定是这其中出现了什么差错……
但是不管是什么差错,总归老夫人都是要为难她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应对之策。
眼神流转,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绿茵呢?”
不提她还好,一提到她绿荷就来气,语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哼哼道:“昨个儿晚上就被老夫人叫去问话了,挨了一顿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
“打得好。”就算老夫人不动手,她也会找时间处置了她。
“啊?”绿荷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自家小姐还能说出这等落井下石之言?实在是……
太解气了!她喜欢。
可不就是打得好嘛。
绿荷是个直性子,向来直言不讳,见她不再对绿茵心软,直接谏言道:“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小姐何不趁此机会将她……”
宋卿时自然明白她话外之意,心不随主,留着也没用。
因着脚心受伤,左脚脚掌被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像极了一团鼓起来的蚕蛹,难看就算了行动也不便,只能由绿荷搀扶着伺候她洗漱穿衣。
替她梳头的时候,绿荷忍不住担心:“老夫人那边倒好交代,只怕魏家那边也会发难。”
“不会的。”宋卿时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抚。
魏远洲既已答应她不会让事情宣扬出去,那么就不会为难她。
况且前世闹得那般人尽皆知,魏家也只是派了管事上门协商,魏家看重礼数,讲究义气,魏伯父生前说过会护她一生周全,并且定下婚约,那么魏家断然不会主动退亲,只会向她施压逼她主动退了亲。
这辈子的走向与前世截然不同,又有魏远洲的保证,所以她猜,魏家不会对她使出强硬手段。
“奴婢担心的是,魏公子会误会小姐与郑商然的关系。”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将来龙去脉都与他说清楚了。”
“那就好。”绿荷松了口气。
宋卿时望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有感而发,“经历过这遭,我才明白名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流言蜚语固然可怕,但是若为其所困,伤得是自己,所以啊,管别人怎么说,我才不会在意呢。”
唾沫确实淹得死人,前世她就差点淹死在里头,但是这辈子她才不会乖乖任人鱼肉,问心无愧是她的底气。
“小姐嘴上说不在意,但是奴婢知道,其实这心里头还是难受得紧,毕竟魏公子是你的心尖之人,哪儿有不在意的。”
“你说错了,与他无关……”
“小姐,承认喜欢魏公子有那么难吗?”
“我没……”
绿荷见她又一次急于嘴硬反驳,敷衍地回答:“是是是,就当奴婢揣摩错了小姐的意思”
宋卿时语噎,罢了,与她说不通。
“大小姐终于醒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内室的锦帘被人从外撩起,身着靛蓝衫衣的老妇踩着碎步进来,洪亮的嗓门直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看着眼前这位前世抽了自己二十大板的张嬷嬷,宋卿时还是吓得一颤,不由得捏紧了衣袖,直到绿荷出声提醒她,才后知后觉恭敬回话:“嬷嬷,容我换身衣裳。”
张嬷嬷注意到宋卿时的小动作和情绪波动,布满皱纹的脸闪过一丝狐疑,却只当她是害怕面对老夫人,并没有觉得有其他不妥,只道让她动作快一些,不要让老夫人久等,就先离开了。
“你找人看好绿茵,她我还有用。”
绿荷一听便懂,郑重点头:“奴婢明白。”
宋卿时瘸着一条腿,等急急忙忙地收拾妥当赶去北房时,恰巧碰上宋秋池哭哭啼啼地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宋秋池哭得伤心,却也没忘了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昨日她就不该单独去找魏远洲,挑拨离间不成还被白白关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成还要受责罚,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去祖母跟前告发,然后带着人去土地庙捉奸,不然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卿时仰头抬胸,目光没什么波澜,淡淡扯了下唇,无视掉她的恶意。
跟在宋秋池身后半步的张嬷嬷,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段位和格局高下立见。
给宋卿时见过礼后,张嬷嬷指了指庭院中央的青玉板石,“二小姐,就跪在这儿吧。”
闻言,本欲抬步离开的宋卿时,动作一顿,特意往走廊边上挪了两步。
宋秋池本打算等宋卿时进屋后再跪,但是宋卿时就像脚下长了钉子,站在阴凉处,停下不走了,摆明了想看她的笑话。
她哪儿能如她的意,短短几步的路程,硬生生磨蹭了许久。
负责监督的张嬷嬷见她迟迟不跪,不由出声催促道:“得跪三个时辰呢,二小姐还是快些跪吧。”
石板路缝隙间生长着斑驳青苔,在雨水的浇灌后变得愈发碧绿,水汽还未彻底消散,可见阴凉,更何况日头渐高,阳光正巧就照在她要跪的那个地方,冷热交加,跪三个时辰谁受得了。
宋秋池咬牙,几番隐忍,腹诽张嬷嬷没眼力见,却也没那个胆子敢在老夫人屋前放肆,眼睛一闭,屈膝跪了下去。
在她跪下后,一道轻轻柔柔的嗓音在院子里突兀响起。
“敢问嬷嬷,不知二妹妹犯了什么错,竟要跪上三个时辰?二妹妹身子娇弱,如何受得住?”
宋秋池垂到胸前的脑袋恍然抬起,就见前方的宋卿时正盯着她,皱起的眉头和慌张的小脸写满了担忧,可敛起的眸子却没什么感情,甚至透着一抹幸灾乐祸。
宋秋池望向她的目光一怔,不敢相信这是一向逆来顺受的宋卿时做出来的表情,转瞬即逝,她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偏偏,她看得真真切切。
“你都知道了。”语气极为肯定。
宋卿时不答反问:“二妹妹,我该知道什么?”
一句话,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宋秋池自然不会顺她的意,主动将自己的罪行说出来,瞪向她的眼神更为凶狠,果然,她从前的温柔小意都是装出来的!卑鄙小人!
“有什么话,大小姐还是进去问老夫人吧。”
张嬷嬷适时打断她们的暗中交锋,富含深意地看了眼宋卿时,开口请她进门。
宋卿时也并不想和某人浪费时间,提着裙摆,跨过高高的门槛往里走去,绕过一面做工精美的黄花梨螭龙纹石面插屏,便看见了上座等候多时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年老体衰,行动不灵便,此时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指尖不停拨弄着掌心的佛珠串,背脊挺直尤显年轻时的气态。
一旁的仆妇摇着团扇,为她消磨暑气。
“来了。”宋老夫人神情懒散,微微掀了个眼角。
士农工商是历朝历代的阶级划分,科举制度下澧朝尤为重文,读书风气盛甲于天下,文人墨客的地位更是高到离谱,世人无一不敬之爱之。
宋老夫人出身家底殷实的商贾之家,精明要强,经商管家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嫁进宋家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抬不起头。
当年宋家没落,逐渐在走下坡路,但是只要家中有读书人,在走仕途,那地位也比商贾强得多,所以宋老夫人也不得不依靠生孩子来维护自己的地位,只是维权之路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异常坎坷。
她总共为宋家孕育了三个孩子,长子尚在襁褓,就因病不幸离世,后来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均是男孩。其中老幺宋顺泽,也就是宋卿时的父亲,天资最为聪颖,诗词歌赋样样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深得宋家家主的喜爱,因此宋老夫人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成功在宋家站稳了脚跟,拿到了掌家之权。
次子宋顺昌也算争气,虽比不过宋顺泽的资质,却也在兵部谋了个实权官职,不说光宗耀祖,也算是对得起宋家了。
可惜天不遂人意,宋顺泽为国殉职,多年付诸在他身上的栽培和冀望皆化为了泡影,老夫人受不住打击,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跟着三儿媳一同撒手人寰。
在此之后,宋老夫人行事作风愈发狠辣决绝,在府内乃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老夫人逐渐力不从心,近些年才放手将管家的职务交给了二夫人,可一旦遇上什么大事,还需得请她老人家出面做决断。
昨日之事,对于宋家来说,就已算得上是天大的事。
“见过祖母。”宋卿时行动不便,却规规矩矩地弯腰施礼。
宋老夫人微抬下巴,示意张嬷嬷给她搬个凳子来。
可宋卿时并未坐下,而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贴着手背匍匐在地面之上,语气铿锵有力,“孙女做错了,求祖母责罚。”
见她如此做派,宋老夫人倒是一怔。
说实话,她以为宋卿时会像宋秋池那般死鸭子嘴硬,亦或是不依不饶喊冤,又或是将过错全都往二房推,却没想过她竟然会主动认错。
能有此觉悟倒也不是个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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