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江尹给初锦元服下药丸，又施了两针。
初锦元重重咳嗽了几声，一口气方才回了过来，肿胀的面容也不似先前那般难看了。
戚飞燕鬓发散乱，额头汗意未消，江尹施针时她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这会儿才敢出声，“哥哥，他怎么样？”
江尹接过凌霄递来的湿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所幸送医及时，半个时辰后再扎两针就无碍了。应该是吃了与身体相斥的食物导致的风邪之症，日后饮食上得注意些。”
初韵眼圈发红，紧抿着唇，只从喉咙浅浅嗯了一声。
戚飞燕这会儿后怕得也脸色发白，愧疚难当。
“是我不小心给锦元弟弟吃了花生做的点心，才害他差点丢了性命。”
她看向初锦元，跟他致歉，“锦元弟弟，真对不住。”
初锦元没接她的道歉，只对江尹哑声道谢，“谢谢江大人。”
又看向初韵，安慰她道：“姑姑，没事了。是我贪嘴没忍住，以后一定当心。”
戚飞燕朝初韵看过去，见她一语不发，心中很是苦涩。
江尹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微微转动轮椅，跟初韵拱手致歉，“夫人，小五性子是莽撞了些，但决计做不出毒害幼童、草菅人命之事，还请夫人不要误会。”
戚飞燕一脸紧张地看向初韵，心攥得紧紧，她是真怕小夫人误会她是故意为之。
本来她今夜前去是为示好，想要跟初韵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没想到会弄巧成拙，惹下这样的乱子。
前世的债未了，又添了新账。
这可如何是好？
“小娘，我……”
初韵冷着脸打断戚飞燕的话，“五小姐不必这样叫我，我当不起你一声小娘。”
她看也不看戚飞燕，只伸手给初锦元拉了下被褥。
戚飞燕知道事情难办了，当即也不敢说什么，头深深低了下去。
江尹见状，让初韵和初锦元稍作安顿，把戚飞燕叫了出去。
“哥哥……”
廊下，戚飞燕捏了捏身侧的衣服，一脸认错模样站得笔直，“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尹看着她，目光温润，“哥哥知道。”
戚飞燕抬起头，见哥哥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朝她伸出手。
此刻她心里防线已然快要崩溃，迫切抓住温暖的火光一样握住了哥哥的手，在石阶上坐下，她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哥哥的膝前，鼻腔涌起一阵酸意。
江尹在她后脑轻轻摸了下，“哥知道，你就算再讨厌小夫人，也不会干那样的事。”
戚飞燕微微垂眸，低喃一声，“我已经不讨厌她了。”
江尹扬了扬眉梢。
“所以你今日，是当真为了跟小夫人示好去的？”
戚飞燕点了点头。
“为何？”
戚飞燕微微抿唇。
她自是不能跟哥哥讲前世那些经历，只道：“哥哥今日和我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知道，很多人都是戴着面具在生存，看人不能看表面，得通过长久的相处，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心。”
“曾经，我也以为祖母很疼我，可在她心里，我的幸福、性命，终究是比不上戚家门楣重要。曾经，我以为大伯父二伯父他们是我的亲人，可是爹娘一走，他们就联合起来欺负我。”
戚飞燕眼底折射着似星辰一般清冷的光，“反倒是小夫人，我之前是不喜欢她，对她有成见，也没少为难于她，可她从不与我计较，今日还出手相助于我。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亲疏、情意，都难说得很。”
江尹摸摸她的头，“你能这么想，说明你长大了。”
雪狐过来蹭了蹭戚飞燕的掌心，痒痒的。
“可是事情还是被我给搞砸了。”
戚飞燕很是沮丧，“这个小侄儿是小夫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却差点害他丢了性命。换做是我，如果有人伤了哥哥，害哥哥命悬一线，我定要找他拼命的，绝对不会原宥！所以现在，只怕小娘要恨死我了，我该怎么做，才能求得她和初家弟弟的谅解呢？”
江尹听着她的话，微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不是一天凉下来的，自然也不是一天能够暖起来的。”
江尹声音清浅，“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是真心的，那就不要怕有误会。有误会，解开便是。做错了事，那就认。”
“我自然认的，可我……”
戚飞燕朝里屋看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江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若真想让今日之事有个转圜，我倒是有个主意。”
戚飞燕猛地抬起头来。
她就知道哥哥一定有办法！
……
初韵正准备起身打水给侄儿擦擦脸，戚飞燕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进门便跪下了。
“小娘……”
这一跪让初韵瞳孔微缩，却还是冷着脸道：“我说了，别这样叫我。五小姐也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们人微命贱，受不起。”
戚飞燕咬了咬唇，知道小夫人气还没消，硬着头皮道：“姨娘。您是父亲的侧室，便是飞燕的长辈。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我粗心大意，没事先了解你们的忌口就拎了食盒去，害锦元弟弟遭此劫难，是我不好。我知道姨娘心里有气，飞燕就跪在这里，您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受着。只希望姨娘不要误解我，再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初韵冷冷淡淡，“没这个必要。你过你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大家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面对小夫人的冷面冷色，戚飞燕心里难过得很，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凌霄推着江尹进来，江尹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却没说什么，只道还要再施一轮针。
施针的时候，江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凌霄去打一盆水来。小五，你给小元公子脸上的红疹抹上药，好得会快些。”
“是。”戚飞燕起身，跟着伺候。
初韵伸手，“我来……”
“姨娘您歇着，我来就好！”
戚飞燕忙前忙后，又端茶倒水，殷勤得很。
忙完后，她便又回到初韵身旁跪着，这一连串的行为，反倒让初韵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江尹施完针，回头看一眼跪得板板正正的戚飞燕，和一脸菜色的初韵，轻轻一笑，“夫人可否听我一言？”
初韵面露无奈，轻启唇。
“我知道，大公子要替五小姐求情。我是不想听的，可毕竟你救了小侄，我不能不卖你这个面子。”
江尹颔首致礼，声音如玉石轻击，缓缓道：“夫人在宫中长大，什么都见过，我相信您看得透小五的品性，她绝不是阴险狡诈之人。夫人大度，对她过往那些小打小闹不与之计较，也是知道她干不出更出格的事情。今日一事，她虽是无心之过，却也差点酿成大祸。夫人不罚，不是不想罚，而是怕给自己和小元公子惹上麻烦。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罚。”
此话一出，初韵和初锦元瞳孔皆是一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