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祸事

盒子里的铜板碎银一天多过一天。

菜地萌发出薄薄一层嫩芽。

锦鲤戏水的枕套图样也在倾婳的努力下完工,和头花络子收拾到一个包裹中,倾婳站起来活动脖颈手腕。

阿玘几乎日日要去镇上送猎物鲜鱼,问过绣坊的伙计说寻常绣样的枕套约三百文一只。

阿玘回来偷偷和她说,绣坊售卖的绣品不仅图样死板而且绣技粗陋,完全比不上她绣的帕子和枕套。

倾婳听了开心。

但只当阿玘是在哄她。

南地丝帛产业发达,随其衍生的刺绣技法更是精妙绝伦,每年都要向大祁皇室献上无双绣品。

倾婳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前两年泯州进献一扇双面绣屏风,画上的江南风景市井人物栩栩如生,让人仿佛亲眼所见,置身在泯州城繁华热闹的街巷中。

高手在民间,倾婳的绣技只比寻常人好些,此外更加注重针法颜色的搭配,是以绣品别致,算是取巧。

倾婳也不贪心,只希望这枕套能多卖一百文。

阿玘有时会带头花和络子去镇上,绣坊给的价钱比在京城时还多。

在国公府时,倾婳打的络子最多能卖出三十文,她当时便很满足了。只是现在想想,倾婳觉得兴许自己被寄卖的小厮给骗了。

像之前那条黛绿色的络子,在京城时能卖到二十文就不错,而拿去镇上阿玘竟卖了八十文。

中间差的这几十文十有八九让那小厮昧下了。

倾婳想到这点,当时气得眼泪险些掉下来。如果有这许多的六十文,她早就攒够了赎身的钱,哪还有后面的祸事?

阿玘在灶房炖肉,倾婳走过去往里探头,她有些饿了。

李玄玘抬头,“婳婳饿了,饭菜马上就出锅。”

倾婳小幅度点头,过去帮阿玘盛菜。

这些天准时准点吃饭,倾婳的饭量见长。

饭桌上,李玄玘看了眼凳子上的包裹,“明天去镇上,婳婳想不想一起?”

倾婳抬头眨了眨眼睛,嘴角沾了一颗饭粒,一脸的迷茫。

李玄玘笑着替倾婳将饭粒拨下去,“婳婳是想留着晚上吃吗?”

倾婳脸一红。

阿玘就欺负她不能说话。

“婳婳难道不想亲自去绣坊看看?镇上有集市,还有杂耍。晌午我们也可以在镇上吃过再回来。”李玄玘道。

倾婳有些心动。

她以前,最希望的就是能出府去逛集市。但她只是个粗使丫鬟,小姐出门才不会带上她。

可是、可是她现在不能说话啊,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就是个累赘。

“婳婳想不想去?”李玄玘又问。

倾婳想了想,低垂着眼眸神情落寞,终究还是摇摇头。

李玄玘猜到倾婳在担心什么,他抓住倾婳的手腕,道:“明天去镇上,我就像这样牵着婳婳,一刻也不分开。”

倾婳杏眸微动,目光落在阿玘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视线缓缓上移歪头看着他。

阿玘,应该不会说谎吧。

倾婳实在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去一次看看也好。

见倾婳点头,李玄玘笑了笑,他就知道婳婳是想去的。

明天要去镇上,倾婳兴奋地睡不着,抓着阿玘不停比划手势,觉得比划不清楚又搬来笔纸写。

“那要早起吗?”

“要带多少银子呢?”

“镇上的集市都有卖什么的?”

“杂耍有胸口碎大石吗?喷火呢?”

“我听说南地有来自异域的商人,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和汉人不同。”

倾婳虽在镇上走过一遭,但当时只顾得紧张害怕,根本没心思关注其他的东西。

李玄玘耐心地一一为倾婳解释,看天色实在太晚,才压着倾婳睡下。

次日比寻常起得要早,李玄玘煎了兔肉盒子在路上吃。

倾婳穿了之前婶子借的那件衣服,梳了简单的发髻,却在灶房门口徘徊。

李玄玘背了猎物鲜鱼回来,见倾婳神情迟疑,出声道:“婳婳,收拾好就该出发了。”

倾婳看了看灶房,小跑到阿玘身侧,抓着他的胳膊摇摇头。

“婳婳饿了?”李玄玘立马拿出包着兔肉盒子的油纸包。

倾婳还是摇头,见阿玘不明白,于是到槐树下的桌子前,提笔写在纸上:【要在脸上抹锅灰。】

李玄玘瞧了一眼,蹙起俊眉,“不需要。”

他想起刚见到倾婳时,婳婳脸上就抹了一层泥土,想来是为了遮掩相貌。

“不用遮掩。”李玄玘将人环进臂弯,垂眸看着倾婳的眼睛,认真道:“有我在,无人敢欺婳婳。”

倾婳抓紧阿玘的衣襟,莫名心安。

虽然但是,她觉得阿玘这话有些夸大。

她和阿玘只是普通的百姓,只求一份平安便可。

李玄玘带着倾婳下山,路过村长家院子朝里面喊一声,“柳叔婶子,我带婳婳去镇上了!”

村长柳二根端着饭碗到外头来,“知道了知道了,早点回来。”

一路上倒是没遇见其他村人,等路过村里大片的水田,倾婳才看到原来他们早早就在田里了。

李玄玘道:“当午日头晒,村人大都不在那时候下地,而是挑在日出之前或下晌劳作。”

倾婳点点头,等以后家里添了田地也要这样。

村口长年有柳二爷的牛车送人去镇上,李玄玘和倾婳来得正好,车上已经坐了三四个婶子,等两人上来柳二爷鞭子一抽牛车就晃晃悠悠朝县城去。

倾婳从来没坐过牛车,车往前动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栽下去,还好有阿玘在一旁拽她回来。

李玄玘掏出兔肉盒子来,给倾婳一块,又给柳二爷一块,最后才是自己。

柳二爷熟练地接过来,大口咬下去,满嘴都是肉。

喷香。

李小子还挺上道。

车上其他婶子闻见这香味,忍不住问:“李猎户,这是你自家烙的饼啊?”

李玄玘点头,“嗯。野兔肉和馅,发面烙的饼。”

发面的面团还是找婶子家拿的。

“哟,咋这香,回头你给我留一只兔子,我家也试试。”

“都是我娘子教的。”李玄玘在外向来话少,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倒是今天一反常态和几个婶子聊起了灶台上的事来。

“这是你娘子,张大娘子说她叫小花?”

“这模样可真好看,你瞧瞧你俩,这叫一个般配!”

“小花妹子,啥时候去咱家坐坐。”

倾婳被她们一口一个妹子一个娘子喊得手足无措,还有邀请她去家里喝茶的,她更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

好在有阿玘。

李玄玘一个个回,“是叫小花。我娘子怕生,各位婶子抱歉。”

“不怕不怕,小花也是刚来,等在咱清河村待上阵子就混熟了。”柳二爷吃完兔肉盒子,帮着说话。

“可不是。”婶子们异口同声。

她们可从来没见过像倾婳这样漂亮的小娘子,一个个都可想跟倾婳亲近了。长这么好看,瞧一眼能开心一天。

清河村到镇上要经过其他几个村子,陆续也有人上车。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儿子等在路旁,坐车的几个婶子见了纷纷撇开头,不甘不愿挪了挪位置。

而那青年一瞧见倾婳就移不开视线,上下打量眼神轻挑。

倾婳吓得躲进阿玘怀里。

李玄玘安抚地拍着倾婳后背,眼眸黑沉沉,带着警告看向那青年。

那青年被李玄玘这么瞪一眼登时就腿一软,还没坐稳就从车上摔了下去。

那对老人连忙将儿子扶起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李玄玘和倾婳,那老丈瞪着倾婳,老妪更是唾一口黄痰在地上,高声骂道:“小贱人狐媚子!”

“哎你说什么——”旁边的婶子看不过要为倾婳出头,不想还没说完,赶车的柳二爷冲着那一家子三人一甩鞭子,喝道:“下去!”

“滚!以后我柳老二的车也不载你们!”

那三人被吓了一跳,老丈气得脸涨红,指着柳二爷道:“你以为谁稀得坐你的车?三文钱一趟你还不如去抢?”

柳二爷冷笑一声,“三文钱那只是对你们。”

老妪一屁股墩地上就要撒泼,被那老丈踢一边去,“不坐就不坐!把钱还回来!”

李玄玘掏出铜板来扔过去,“滚!”

那老丈黑沉着脸捡起铜板,试图离间,“小子,你那娘子当着面就敢勾引我家……”

李玄玘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扔过去,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刚好插在青年脚下。

那青年一双绿豆眼瞪得老大,脸色惨白,吓得神情呆滞,膝盖一软跌在地上,两腿不停颤抖着流出尿骚味。

那老丈脸色一变,和老妪赶紧搬着不省人事的青年离开。

柳二爷下车,把匕首抽出来还给李玄玘,“那家可不是好惹的主,李小子你可得当心。”

牛车重新动起来。

倾婳抓着阿玘的袖子,娇艳的小脸没了血色。

倾婳后悔,后悔出门前没抹一层锅灰。

李玄玘多少清楚刚才那家的底细,姓孙,和县城领头的布商齐家有些来往。孙家的几个女儿全进了齐家当小妾,现今只剩下一个,最近怀了齐家老爷的孩子,正得宠的时候。

“婳婳别怕。”李玄玘低声安慰,“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