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行宫。
不出司微月所料,极重子嗣的孟氏得知徐姑娘怀孕,竟生生将这厮给容忍了下来。
什么动用免死金牌,在有可能降生的亲生大孙子面前都显得小巫见大巫,无关紧要。
她躺在床榻上,重重地咳嗽,一会又去握司微月的手,语重心长道:“微月,你别怪母亲。咱们侯府子嗣单薄,还是子嗣为大啊!若是那徐锦巧生了个儿子,将来你就抱到自己身边教养,与亲子是一样的。”
所以这侯府主母不仅要看着丈夫与外室的奸情,还要替他们养孩子?
司微月觉得自己可做不到,便一笑置之,上前替孟氏掖掖被角道:“母亲别说笑了。”
孟氏一愣。
三伏天,她亦盖着锦被,可见身子骨有多畏寒。
她盯着司微月沉声道:“你莫忘了,替夫家绵延子嗣、开家散叶,便是主母最大的责任和使命之一。”
司微月摊手道:“可母亲认为以徐姑娘的受宠程度,她生了儿子,世子真会同意把孩子抱给我养?”
孟氏一时哑然。
她竟是忘了自己那不听话的风流逆子。
可如今徐锦巧身份上不过是盛永年的外室,两人若诞下麟儿,便是地位都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你放心。”孟氏想了想,许诺道:“只要我在侯府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那外室越过你去。”
司微月道:“孩子还是由自己的生母抚养较好。我若是说自己能像生母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徐姑娘的孩子,世子肯定不信,也不会放心把孩子交到我手上。母亲,此事就此作罢。若您担心徐姑娘肚子里孩子的身份,大可以抬徐姑娘为妾。”
被拆穿心中所想,孟氏神情略有尴尬,旋即肃然道:“我们侯府,绝不会让这等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
司微月微微笑道:“望母亲往后也能记得今日之言。”
孟氏有些心虚,移开头虚弱道:“我乃是长辈,岂会出尔反尔。”
从热河行宫出来,司微月嘱咐等会回去的时候,在沿途商铺购买一些孩童用品。
马车上,烟雨看向司微月,一脸一言难尽道:“少夫人,老夫人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不信呢。”
彩云也使劲点头道:“是啊,少夫人,您可别把她让您帮忙抚养孩子的话当真了。老夫人既然当初都能容忍李姑姑进门,待世子爷去求一求,徐姑娘进门为妾,也就是假以时日的事儿。”
“我知道。”司微月伸出手指头,戳戳她们脑袋道:“不过咱们表面工夫总得做到位吧?”
彩云与烟雨相视扑哧一笑。
她们就知道,自家夫人不是个会甘愿受欺负的。
司微月的性子,说难听点叫步步为营、心机深沉,若是换一种更为雅致的叫法,便是腹黑。
回长安的京郊沿途路上,司微月注意到不少农田荒芜,百姓们面黄肌瘦地在村口游荡,或是坐在大树根底下发呆乘凉,一脸恍惚。
“这是怎么一回事?”司微月蹙眉。
烟雨和彩云自小随她待在深宅中,顶多道出一句最近长安米贵,并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马车夫就不一样了,在前头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道:“夫人有所不知,最近夏天太炎热了,永州一带连年干旱闹饥荒,已经快波及京郊这边。”
永州大旱,前世司微月亦经历过。
听闻当时是五皇子奉旨赈灾,最后却被查出私用赈灾粮草豢养私兵,引发圣上震怒。
侯府亦因世子与五皇子私交过密,收到牵连。
命运的车轮转动,距离被侯府举家流放越来越近。
司微月轻叹一口气,嘱咐道:“你们回去就拿府中银两多囤些粮,起码囤够满两间府库的量。”
烟雨有些心疼道:“夫人,如今长安米价多贵啊,我今儿路过米铺还听到里头掌柜在吆喝新米要三百文钱一斗呢。”
司微月道:“一会让明叔让我去东市粮铺,我亲自问问。”
很快她们来到东市一家粮铺。
司微月脸上戴着帷幕,也让掌柜不敢小觑,心知这是富家贵人,殷勤上前招待:“客官想了解点什么?”
司微月问米价,对方答是三百五十文钱一斗。
一斗米大约有十二斤,故一斤米的市场价如今是三十钱左右。
烟雨吃了一惊道:“怎么才半天工夫,就涨了这么多?”
掌柜笑道:“咱们粮铺,若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本就是一天一个价。北方如今大旱粮食紧缺,咱们铺子里的粮食都是通过金陵水运从南边运来的,质量保证。夫人要买,还是趁早。”
司微月问道:“陈米是什么价?”
对方答是两百三十钱一斗。
陈米要便宜些。以前长安人民生活富裕,陈米都是不屑于吃的,此刻不少人却捧着布袋在疯抢。
当然,其中不少都是京郊之外的人。
隔着一堵城墙,长安城内,仍一副欣欣向荣、上流钟鸣鼎食,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模样。
司微月亲自拿银票去买粮,直接成千上万斤地买,并买的多数都是陈粮。
这么多粮食,要运回侯府并不现实。
当然,司微月买这些粮食也不是为了做回侯府囤积。
掌柜的似看出司微月心中所想,主动建议说可以提供铺子租给她,再派人把守。
“行,就按你说的做。”司微月点点头。
回去路上,烟雨不解道:“夫人,您为何要花这么多钱在这个节骨眼上高价屯粮?难不成是觉得粮价之后还会涨?”
“赚粮价差买卖的商人,就是在啖百姓血肉。”彩云没好气道:“咱们夫人可不是这样的人。”
她深深看了司微月一眼。
若她没猜错的话,夫人买这么多米粮,应当是为了……
司微月笑着摸摸她头道:“还是咱们彩云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烟雨愣愣地看着她们打哑谜,一时间电光火石,脱口而出:“夫人屯粮,是想赈灾?!”
“不错。”司微月点头道:“待明日起,就找商会将一部分米粮运往永州,再沿途施粥。”
虽然此时自身能力有限,但她还是看不得人间疾苦,只愿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回到侯府时,已入了夜。
司微月快步回院,却在朦胧月色廊下再次见到了那锦袍飘飘、长身玉立的少年。
“嫂嫂,你回来了?”盛黎昕回眸朝她笑微微的,昏黄灯亮的余光照过来,那睫毛的影子投在面颊上,令他看起来像藏在阴影里,风致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