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是京都百姓拿官契领菜种的第一天。领菜种的时间会持续五天,保证京都百姓都能领到。
今天来的都是住在京都或者是距离京都很近的百姓们。
队伍很长,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个土陶小盆,没有人管理秩序,但大家都安安静静,无人窃窃私语。
直到前方传来呵责声、求饶声、磕头声和陶瓷落地声,大家才敢在慌乱中抬头,还没弄清状况。站在大门廊下的黑袍小厮看过来,又一个个低下头,抱紧自己手中的小盆。
姜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刑敖倨傲地扬起下巴,一旁一个黑袍小厮狠狠地踩住一只黝黑的手,手中挣扎地方向有一土陶破碎在廊下,劣质的土陶与上好的青石板形成鲜明的对比。
“老子告诉你,这就是好的菜种!”刑敖背着身,看不见姜皖,“后面的人看着,若是还有人如他这般,大司农一律不再发放任何种子!”
倒在地上挣扎的老翁,听到这话眼底失去光彩,被人踩着一动不动。
姜皖这才看见黑袍脚下洒满的菜种,上前捡起,是瘪种,连芽都发不出来。
姜皖转身将手中的瘪种扔向刑敖,“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好种!”
说着,一把推开黑袍小厮,“老翁,可能起来?”
老翁眼睛转了一下,是个女娃娃,眼睛又变得灰蒙蒙的。
姜皖见他这样,也不敢随便用力把他扶起来。
小厮水谷一不留神被推倒,扶腰爬起看向来人,“谁,不要命了,敢在大司农闹事!”
刚刚站在廊上威慑众人的小厮登谷,忙着帮刑敖拿来,找了坐牢!”
姜皖环顾四周,见有人已经拿起钉耙,轻笑一声,“刑敖,你身边养得狗,和你很像呀。”
刑敖也以为是有人闹事,不以为意,听到姜皖直呼他的名字,他才睁开眼。
“你……”刑敖看见姜皖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姜皖没有回答,就这样平静地看着他。
刑敖咽了咽唾沫,还没说话,水谷跳出来,“大胆,竟敢直呼大司农的名字?”
姜皖垂眸,“哦?他的名字不能叫吗?”
水谷还想继续口出狂言,反应过来的刑敖越过桌子一把捂住他的嘴,讪讪道,“姜领主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被捂住嘴的水谷和一旁准备去大理寺报官的登谷睁大双眼,这人居然是姜皖?
不是说姜皖长得五大三粗,言语粗鲁,女身男相吗?传言,传言未免也太不可信了吧!
姜皖又抓起一把种子,递在他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刑敖想到他正在做的事,瞳孔放大,脑子高速运转……要怎么解释呢,他都不知道姜皖看了多久,看到了哪些。
忽地,徐荣地声音从耳后出来,“怎么回事?”
刑敖紧绷地背一下子松下来,眼中含泪,避开姜皖强势的眼神,指着地下的老翁道,“这人闹事,不好好领菜种。水谷为了护住我,将人踢翻,被……被姜领主看见了。”
徐荣看着心虚的外甥,心下叹气,这孩子又惹祸了,能怎么办,自己家的孩子只能关上门来教育。
看向站在一旁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水谷,“你做事还是一如既往地莽撞,给过你许多次机会,这次姜领主面前这么多人看着……给人道歉,收拾收拾回家吧。”
“大司农多给一些菜种给他以示赔偿。”
后面这句是对刑敖说的,给他台阶下,不要硬刚。
刑敖漫不经心地答了声知道。
水谷缩着肩膀,没有反驳徐荣的话,极有眼色的磕头认错。伸出手,想要扶起老翁,被蹲下的姜皖扣住。
“老翁,你接受吗?”
姜皖认为每个人都有决定的权利,其余人不管处于什么位置都不能擅自替他人做主。
她知道徐荣两人在她面前演戏,但若是老翁不想追究,想要安安稳稳,姜皖不会勉强,会给予他这个决定应有的尊重。
让他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她再好好彻查大司农。
为什么下发的菜种里有坏种?
好的种子去哪了?
这事进行了多少年?
有多少人参与?
老翁青灰的眼周溢出一点点泪光,答了一句牛马不及地话,“你姓姜,叫什么?”
“我叫姜皖,是陛下信封的大农领主。”
“我认识你,”老翁睁开眼,眼底的光彩重新凝聚,“冀州姜皖,治蝗灾,霸王瓜,香薰茶。”
姜皖声音放缓,“是我。”
老翁动了动石板上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地而起,姜皖赶忙上去扶住他。
徐荣听到两人的对话,眉头紧锁,姜皖的影响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不过还好,姜皖也算是大司农的人,这事她就算要严惩刑敖,也得为了大司农的名声着想,不能大闹。
老翁拍了拍她,姜皖待他站稳后松开手。
老翁转头看了看徐荣,视线留在他身侧的刑敖身上。
刑敖又不怕他,和他视线对上,看清他脸上沟壑里满是灰尘的脸,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老翁嘴唇抖动,垂下头,当徐荣以为这事妥的时候,彭——
老翁朝姜皖跪下,哭嚎道,“我不接受!姜领主,我不接受!”
“我来京都一共领了五年的种子,次次都是这样,没有哪一次有好的种子。”
“我这次是因为家中老妻被饿出了病,才求他给我一些好种,让我老妻安详地离开。”
“我没有闹事,我真的没有闹事。”
“我是大酆的百姓,我一向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干事,从来没有闹事,从来没有。”
老翁的哭嚎传遍队伍,感同身受的人群传出稀碎地抽噎。
“我相信你,还请你先起来。”
姜皖想要扶起他,哪知他就这样泪流满面跪地不起,看了眼在路边等候的张小。
“张小,去大理寺找人。
我要举报和问责大司农!”
徐荣神情剧裂,“给我拦住他!”
他刚刚还在庆幸姜皖是平民,现在就恨不得给姜皖好好灌输一通,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真是不知道从什么鸟不拉屎地方来的,越无知,越粗鲁蛮横。这样的事,她就是再有怨言,关起门窗说话不好吗?
凶神恶煞的黑袍小厮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围追张小,张小人如其名,矮小灵活,再加上排队的百姓默默给他让道,在他走后又迅速站近,张小在人群中自由地穿梭,没一会就消失不见。
徐荣三角眼里燃起熊熊怒火,“姜皖,你莫要再此瞎说,妖言惑众!我大司农从来都是行得正坐得端!”
“既然这样,你怕什么?!”姜皖高声反问。
人群里不知谁第一个抬起来头,徐荣第一次感受到平民带来的压迫,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姜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姜皖。
“若是查不出来,姜皖我动不了你。但是这些跟着你闹事的人,我绝不轻饶!”
徐荣的话里带着疯狂,站得靠前的百姓听清后立马低下头,退后几步,退出一片空地。
姜皖没有理他,而是强势搀扶起眼前的老翁,掏出一个钱包,“这事跟你没有关系,等会我送你离开。”
“下次你来领种,一定会好上很多的。”
老翁捧着沉甸甸地荷包,若是他还年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除了是他自己,还是一个家里的顶梁柱,想到病床上气若游丝的老伴……老翁转身扎进人堆里,消失不见。
看不见老翁的身影后,姜皖又盯着门前的大鼎看了许久,才面向徐荣。
“这是陛下的子民,你有何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陛下要他的子民吃饱饭,你有何资格再此干扰!”
顿了顿,姜皖淡淡问了句,“难道你徐荣要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