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旭日当空,南街热浪翻滚,人声鼎沸。
护城河旁一支着‘神医圣手,免费看诊’的小摊子,陷在人群里,起哄叫喊声格外响亮,引得路边行人纷纷加入,一探究竟。
“行不行啊,神医!?”
“这小姑娘面色红润,看着健健康康的,有啥病啊?”
“就是,人家白兔姑娘都坐了半炷香了!”
“莫不是贪图白兔姑娘好看吧?”
“哈哈哈。”
……
人群中间,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力挺的衣领后斜插着一把扇子,光滑饱满的额头溢出些许汗珠,好看的眉眼蹙起,视线落在桌前的一名女子上。
女子坐在桌子前的小板凳,一双长腿因伸展不开伸出一侧,肩膀放松,上身前倾,另一只手随意的放在桌面。
肤白如玉,脸上有些星星点点的小斑,杏眼被热气烘出一点脂红,模样软糯,像极了无害的白兔。
眸底漆黑,平静地回视。
姜皖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惶惶。
有句老话说得好,中医把脉后的沉默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如今这可怕的事,她正在经历。
华莳思考了许久,在她是少女还是少妇间,反复横跳,最终心里的天平偏向少妇。
“夫人,想来已有孕一月。”
怀孕?一月?
人群如炸开锅般,一瞬惊色,眼神隐讳地来回打量眼前的人。
姜皖平静的眼眸泛起波痕,来这一个月吃的是野果喝的是山泉,若是有孩子,也早死了吧。
看了眼这穿的花里胡哨,如同花蝴蝶的“神医”,死过一次后,她是真的惜命啊,这样的人也信。
也不怪她不信,重活一次,兜比脸还要干净,贪了免费的便宜,果然老话说得好,便宜没好货。
压下不虞,想到今天兜里入账的十文,顿时有了些许勇气,缓缓起身。
嗓音糯糯,藏着些许哑意,很是有礼地说道,“嗯,神医说什么就是什么。”
人太多了不宜争辩,小摊子不靠谱,换大医馆就是了。
脚步不停,进了小摊子斜对面的医馆。
目送她脚步稳健地进了医馆,不过片刻,又见她神清气爽地出来,众人纷纷转头朝华莳发出嘘声。
等华莳反应过来,已无从解释,真是好大一朵白莲花!
什么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相信就不相信,为什么还要去找庸医那打他的脸?!
围着的众人也都一哄而散。
华莳独自一人郁郁收摊,真是好人没好报。
等她三个月后肚子大起来,却又生不下来的时候,有她哭的!
被惦记的姜皖,四十五度抬头,仰望天空……丫的,流泪了,太阳公公也被刺她。
真的是哭晕在厕所里……哦,忘了她是穷鬼,住得是深山老林,房子草屋,没有厕所一说。
出来这么快不是没病,是太贵了,看不起。
只看病不拿药要一两银钱,也就是挂个号要两百。
她身上仅有十文,也是两块。
为了避免被人扔出来,她自己既有眼色的退出来了。
进了医馆一趟,发现自己的穷病才是最严重的。
出现一点胃反酸,这样不值一提的生理反应……她觉得做人没有必要太矫情,特别是穷鬼不能矫情,肯定可以硬挺过去。
逆着人群,走出热闹的街道,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抱头蹲下,手里随意的捡起一根木棒,无意识的开始画圈。
小摊子不靠谱,大医馆看不起,最大的病是穷病。
为什么换一个世界,她就混成了这样?
一月前,末世种植员姜皖被确诊器官严重衰竭,没有在意的人又苦于种地的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痛苦,选择结束生命。
她清楚得记得,医疗舱里沉闷拥挤,以及按下暂停键后一瞬的撕裂。
那撕裂的疼痛,让她回阳了……恍惚间看到她太奶来接她。
再次睁眼,就身处尸气横流的乱葬岗,在一堆尸体中间醒来。
重获新生,姜皖来不及感谢上帝,咬牙推开尸体爬起来第一件事,狠狠咒骂无良医疗。
搞得什么破宣传,欺骗无知老百姓,说什么无痛苦的死去,结果她天堂没升上去,先下地狱,还见到太奶带她勇闯地狱十八层!
越想越生气的姜皖,准备去找他们理论,还没走两步,以头抢地……
这才发现身上的蓝白病服不见,穿着一套淡黄色褙子搭着同色的长裙,头戴珠花,袖口露出的一节手腕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白显得格外晃眼。
沉默一瞬,她才意识到这……确实很不对。
末世衣服以简洁为主,末世尸体不能随意停放,末世荒郊全是变异植株……
这是……穿了?!
好消息:满血复活,又可以浪了;
坏消息:穿到尸气横流的乱葬岗,没有继承原身记忆,没有咋呼的丫鬟,只有躺平的尸体若干。
不知死因、不知来处,堪称,天裂开局。
蹲点了几天也没看见有人杀回来,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月,慢慢也就放下了。
这一放,放到现在又被一个骗子提及,真的是难受又烧脑!
好在她进城前,改了容貌,将原身的所有行头都烧了,身上穿着的是从乱葬岗捡来的衣裳。
浑身上下,除了身高看不出一点原身的样子,连身形都不像。
她接管这个身子后,绝对瘦了,被饿的。
按理说她一个种地的,只要有地就不可能饿着。
但事实是原身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真的是细皮嫩肉,干不了一点重活。
她盖个草屋就弄得满手血泡。
原身死因不明,身份不详,一无所知的她不敢贸然进城,就这样在深山老林吃了一个月的野果。
今天是她第一次进城,大早上带了山上土生土长的瓜果来卖,才赚了十文。
进城后发现城里风平浪静,根本没有她怀疑的仇家。
要么原身的死因正常,是她多疑了;要么杀害原身的人很确信原身已死。
无论哪一种,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好的,她可以放心的找些事干,改善伙食提高住宿条件。
扶墙站起,缓解有些僵硬的腿脚,忽得一角银子从天而降,滚落到她身边。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已经踩住,感受了一下,哪怕穿着鞋,硌人的硬度从脚底传来,让人心里暖暖的。
抬起眼皮只看见一匆匆离去的男子,看不清样子。
视线忽地落在地面上线条凌乱中带着特有的深意,走线忽而轻如鸿毛忽而重如泰山……没想到她还有这个功夫,居然会画聚财阵。
看,这财不就来了。
瞟了眼周围,和对面躺着的叫花子对上眼,看清他嘴角还未擦干净的油渍。
顿时理直气壮地捡起。
以往是她多心不进城,哪能想到城里连乞丐都吃得这么好。
她要是在城里找不到活干,蹲在这起阵求生,这是一条出路。
头上的太阳愈发娇艳,街上叫卖声渐小,街道两旁茶楼宾客不断。大堂中间,充满岁月痕迹的木桌摆着两碗凉茶,茶色绿黄,是最普通不过的凉茶。但如今正值中午,炎热异常,光看着就已经口齿生津。
姜皖站在路边树冠下躲凉,视线止不住地飘去,喉咙不自觉地滚动,若是她能尝一口就好了。
大白天的,又做梦了。
低头,拾起脚边放着的扁担,行动间,鬓角蓄满的汗液顺着发丝滑落。
在街上找人问了去东街的路。
东街,又称富人街,为供富人选择,酒楼、茶楼、衣饰各种各样的店铺大都坐落在那。
在那找工作,想来也不是很难。
“去去,哪里来的乡巴佬,居然想来我们香满楼打秋风!”
穿着灰褐短衫的小二,拿着扫帚将姜皖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的姜皖,自觉自尊心被大大地伤害,仰头倔强道:“你们家怎么做生意的,就算不用人,也不用这样吧!”
小二一听两手叉腰,分毫不让,“你要是真心想找,去府衙旁的公告栏看。若是你条件符合,府衙自会给你证件,引你来工作。
你这空手就来问的,不就是想混吃混喝?”
老实本分·明明会起阵,还要自力更生的姜皖:……
她哪知道还有这一步,问人的时候,那人只说在东街。
好汉从不屑解释,姜皖转头就走。
修长的背影,透着一丝倔强一丝对人世的看淡……还有一丝灰暗。
小二见人离开,往地呸一声,得意洋洋地收了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