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止战之殇(上)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九州志·慕云华世家》

清川腹地,长江。

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逆流而上,正是郑欣竹、陈飔澈率领的前去支援慕云华的大军。大军此时已经穿过玉门关继续向西,经过沿途各个州府抽调驻军的补充,目前援军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六万,即便骑军全部都在两岸随船队行进,但是剩余也有三万多名的步卒不得不在船上驻扎,不得已之下,就连作为绝对主力的扶摇巨舰上的舱室都被军士住满了,此时江面上数十艘扶摇巨舰两两并排为舰队开路,在后面相隔数里处便是绵延不绝的运兵船。前几日发现山匪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整支舰队的前进速度,陈飔澈也在剿灭了山匪大寨后回到了旗舰上,虽然贵为皇子如此以身犯险令郑欣竹很是头疼,但至少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而碍于其身份郑老将军也是不好过多问责,至于陈飔澈也是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实为不妥,所以近几日也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船上没敢造次。

“殿下,微臣见微营望气士苏扩有事禀告。”此时已是未时三刻,陈飔澈和任逍遥正在舱室内研究着清川西域的布防图,二人自辰时开始就慕云华如果大败于陆迦该如何保存实力、向何处收缩兵力已经争论了很久了,期前谁也说服不了谁,此时借着有人觐见的机会都是识趣的停止了争论。

“进来吧。”陈飔澈说道。

“殿下,先生,微臣苏扩,刚刚我军观测到我清川极西之地有很强的灵气震动,臣等分析至少是帝品星湛境修士所为,恐与大元帅战事有关,主官遂命我等迅速禀告郑将军和殿下。”

“帝品星湛境?苏扩,你随我去找郑将军商议,逍遥,辛苦你先自己斟酌一下了。”本来想休息片刻的陈飔澈一听有如此军情也是不敢怠慢。

“兹事体大,殿下不必管小人。”任逍遥对着陈飔澈一抱拳又低下头去继续研究那张西域布防图,陈飔澈也是带着苏扩快步走向了郑欣竹的舱室。

‘扣、扣、扣。’陈飔澈刚离开不一会,一阵敲门声传来,正在计较得失的任逍遥也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生怕是又有要事需要禀告陈飔澈所以也是赶紧去开门,可开门之后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陆迦长公主凯瑟琳。此时被自己的侍女搀扶着的凯瑟琳公主身着一身红色的清川传统服饰,因为是早春的缘故,江面上的江风吹来还是带有一些凉意,她也是将一条产自陆迦的白色羊毛披肩搭在了肩上,这一身装饰更显得她脖颈修长,金黄色的长发挽成了一个发髻盘在脑后,上面插着一枚吊有三颗珍珠的发簪,这枚发簪还是舰队从飞鸿出发后一日陈飔澈府上的内务总管追上送来的,毕竟知晓了凯撒的妹妹也在队伍中,作为清川的皇子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但是事出仓促,所以也没有办法准备更好的礼物,此时凯瑟琳公主的一双纤纤玉手一只拄着一根竹质拐杖,另一只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这一身清川和陆迦混搭的装束被凯瑟琳公主穿在身上竟毫无违和感,反而愈发衬托出她的美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无神的双眼。

“公主殿下。”任逍遥不敢怠慢赶紧行礼。

“任先生,我来的真不巧,只有您在啊。”凯瑟琳缓缓说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这个食盒里是我做的一些陆迦样式的点心,给您和殿下尝尝,船上条件有限,味道不好的话请多多包涵。”

“多谢公主殿下,您有心了,您的清川语好……”任逍遥接过食盒后说道。

“好流利是么。”凯瑟琳掩嘴轻笑道,“我作为皇室长女,自小所学驳杂,再加上我自认还有一些天赋,所以清川官话对我来说不算困难。”

“原来如此,公主殿下好本事。”

“我哪有好本事,倒是先生,贸然用魔法试探一名弱女子可不礼貌哦,我这个体质在陆迦叫做魔变之体,所以先生被我发现也不足为奇,并不是您的本事不好,而是‘一物降一物’。”

“这,我、我送送殿下。”被说破心事的任逍遥也是不禁脸上一红。

“先生请留步,我和我的侍女一起回去就好了。”凯瑟琳说完也不待任逍遥有所表示施了一礼之后就在自己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而就在她们刚离开不久,突然又一阵令人心悸的天地灵气震动自西方传来,就连本不擅长望气堪舆的的任逍遥都有所察觉,他也是顾不得起他赶紧回屋掏出了自己的卜卦。

而此时清川大运河北段,一支规模同样庞大的舰队在高威、慕凌云的率领下正在星夜驰援圣安城,前几日北方游牧‘血月大帝’现世引发的灵气震荡同样被两支舰队的望气士观测到了,高威也是加快了行军的步伐,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就可以抵达圣安城南的港口了。可是来自西域的消息则是令本就忧心北方战局的慕凌云愈加焦躁,毕竟自己的父亲正在西域巡视,这么强烈的灵气震荡已经明示了两军已经交火了,可眼下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继续向着北部边疆前进,心中烦闷无比的慕凌云也是一反常态的重重拍了下旁边扶摇巨舰的桅杆。

清川西域,两军交战之地。

此时无论是清川还是陆迦都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只见一颗颗巨大的火陨石滑破天际向着地面坠落,即便天云门众人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除了霍玉启三人外其余的修士都在竭力施法防御,但是‘铸星诀’本就主攻伐,依旧有不少陨石突破了他们结阵的光幕,地上无论是清川军士还是陆迦士兵都是被无差别攻击的对象,只不过区别就是阵亡的陆迦士兵身体中升起了一道道灵体紧接着化作霞光融入了其本阵后方的天使虚影之中,而阵亡的清川军士则是升起的灵体被霞光扫过之后烟消云散。

转瞬间,还没有完全撤下来的龙怒营重骑兵和张守廉麾下的骑军就在火陨石的攻击下损失过半,其余骑军此时也是顾不得阵型开始匆忙后撤,不少龙怒营重骑兵边撤边脱下自己身上被灼烧的越来越热的厚重铠甲丢在地上以期加快战马奔逃的速度;而至于中路短兵相接的战场虽然得益于天云门修士较多,所以落地的陨石较少,但是那种强大的片杀伤能力依旧收割了无数清川和陆迦士兵的生命,而且暗藏在军中的陆迦魔法师也借助圣裁殿大魔导师召唤‘流星火雨’时的强大魔法波动成功骗过了清川随军修士,只见一片片连锁闪电在陨石落地之后接踵而至,只一瞬间就击倒了数千刚刚还大杀四方的清川军士,若不是幸存的陌刀兵和重步兵身上都有防御用的符箓恐怕损失会更大,但是闪电是会传导的,处于重步兵战线后方的弓弩手和长枪兵虽然被火陨石的攻击波及较少,但此时却是不得不在清川修士反应过来之前用身体硬抗闪电的威力,本来对于清川一片大好的中路主战场局势瞬间急转直下。

“鸣金收兵!快!鸣金收兵!”短暂的惊愕之后,慕云华率先反应了过来,赶紧下令全军撤退,毕竟面对这天地之威,眼下已经不是乘胜追击的问题了,而是如何尽量保住更多部队的问题。

伴随着金钲的声音响起,清川大军开始全线后撤,得益于随军修士反应迅速,所以刚刚陆迦那一波魔法偷袭造成的伤害实际并没有西塞尔期望中的那么大,即便正面战场上万军士都被闪电击中倒地,但是实际阵亡的人数远没有那么多,许多人都是被强烈的电流麻痹了身体,经过最开始的慌乱,此时清川大军在己方修士的掩护下开始了有序的后撤,众多军士都挣扎着起身,仍有战斗力的陌刀兵和重步兵迅速建立起了一条临时的防线以防陆迦反扑;可是看着面前被火陨石轰出数个缺口的清川阵线和被后续连锁闪电击中倒地的清川军士,陆迦的士兵已经生不起任何反攻的欲望了,最开始因为信仰的狂热迸发出的疯狂在龙怒营重骑兵和清川陌刀兵的联手打击下早已烟消云散,毕竟身后事过于虚无缥缈,可是袍泽横飞的血肉却是实实在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再加上圣裁殿两位大魔导师召唤的流星火雨不仅杀伤他们口中所谓的‘异教徒’,就连自己人的性命也根本不在乎,本质上是陆迦帝国军的士兵本就没有圣裁殿教众信仰坚定,连番打击之下已经冷静下来的陆迦士兵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面对压力骤然减轻的中路正面战场,陆迦的精锐重步兵只是一边防范清川可能继续的攻势一边收拢败兵和受伤的士兵缓缓向着后方撤去。

伴随着两军逐渐拉开距离,后撤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而就在两军快要完全脱离接触的时候,空中一阵爆鸣声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气浪直崩断了两军将士本就已经脆弱无比的神经,再也顾不得什么阵型,无论是清川还是陆迦的军队都在向着本阵奔逃,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轮‘流星火雨’,可面对败逃的己方士兵,无论是西塞尔还是慕云华此时都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数万大军一旦开始溃散再想组织、收拢起来就难如登天了,眼下只能尽力维持军中的秩序。清川一方慕云华直接诏令了所有的随军修士配合各营主将收拢军队,锦衣精骑的军士还好,再慌不择路被主将几鞭子抽下去也能稍稍冷静下来,不至于将撤退演变成溃败,而后支援上来的张守廉的人马却是相形见绌,剩余的三千多骑军完全没有阵型、章法可言,只是不顾一切的要远离主战场,而跟在他们后面仅剩千来人的龙怒营重骑兵却依旧能维持一个标准的迂回阵型向着本阵撤退,刚刚来给慕云华汇报军情的张守廉此时也是脸上无光,告罪一声就要去收拢溃兵但是却被慕云华一把拉住说道:

“张将军,你即刻率领你所部剩余骑军支援南线战场,另外传我命令,我军左翼龙怒营骑军随你一同前往,听你节制,如有抗命不从者本帅允你先斩后奏之权。”听到慕云华的话不只是张守廉,旁边的一众锦衣精骑将领都是一愣,要知道作为清川四方精锐之一,从来都是只有锦衣精骑节制其余一切西域驻军,哪有被节制的时候,更何况派出去的还是起家的精锐龙怒重骑营,就连中军大营都是以此军为名啊。

“慕帅……”赵副统领一抱拳正欲说话但是被慕云华挥手打断了:“战事紧急,战机稍纵即逝,张将军,速去。”

“末将遵命!”看到慕云华如此信任自己,张守廉也是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一抱拳带着自己的两名亲卫擎着将旗向着己方左翼撤下来的骑兵赶了过去。只见张守廉命执旗手高举将旗收拢自己麾下的骑军部队,而他则径直奔向了后面的龙怒营重骑去传达慕云华的命令,出乎他意料的是龙怒营在听到慕云华的命令后不仅没有人质疑反而自觉的重整阵型帮助他收拢自己的部下,毕竟正是刚刚张守廉的及时抵达战场才导致了陆迦右翼的崩溃,仅靠龙怒营那千余重骑根本做不到。凭借龙怒营的帮助,清川奔赴南线支援的骑军很快整备完毕,随即张守廉右手一挥,一马当先率领这支四千余人的骑军向着堵住陆迦南方军团的雪风口奔去,虽然这支骑军相比齐装满员之时已经损失过半,而且龙怒营的重骑兵抛弃了绝大部分的重铠,但是在慕云华看来对付陆迦南方军团那些已呈败军之相的兵勇来说足够了,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心的继续指挥中路各营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