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空中客机的窗外,天空蓝得让人抑郁,云就在脚下,大片大片的云黏连在一起,遮阳避日,光热稀薄。

鹿之云乘坐波音787的航班,从维也纳到北京,悲伤跨越了八千公里。硕大无比的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向下俯冲,最终降落在首都大兴机场。

飞机的广播徐徐响起,旅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排队下机。

鹿之云脑袋昏昏沉沉,拿起少得可怜的行李,跟在队伍末尾。

扩音器里双语播报完毕,缓缓流出一段背景音乐。

正是同名动漫电影的主题曲《星际娃娃》,一首非常古早的曲子,伴随了她整个童年,以及她的初恋。

此刻,这旋律。

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激烈地摇撼她。

一路的强撑终于在这一刻崩盘。

泪珠簌簌,一颗接一颗地往下砸,小姑娘哭得肩膀都在颤抖,破碎又无助,她攀着椅子扶手缓缓蹲下去,背佝偻着,泣不成声。

昔日过往浮现在眼前,眼泪越来越汹涌。

若说人生如旅途,那么,三年恋爱就如同梦一场。

封弦斐这样的男人,本不该出现在她的人生里,显赫家族和普通家庭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阶层差距。

只是偶然的交集,让她误以为这是命中注定的爱情。

悸动着、渴望着、憧憬着。

鹿之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所有的小心翼翼、卑微靠近都有了理由。

她不顾一切地沉溺其中,直到如今,残酷的现实骤然把她拽出迷梦。

犹如当头一棒。

梦醒了,那些原本被她视而不见的真相也认清了。

干涸的眼泪弄得脸上肌肤有些紧绷,鹿之云勉强撑起身子,双手揉了揉脸。

一位空姐赶紧走过来询问是不是不舒服,在空姐的印象中,这位旅客滴水未沾,所有丰盛美味的飞机餐都没碰。

鹿之云赧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只是很久没有回国而已。

“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

鹿之云将眼里残余的湿意一点点逼回去,拼命忍下泪来。

“那再见了,祝你旅途愉快。”

鹿之云弯唇莞尔,挥挥手:

“再见……”

再见,上一段人生旅途……

再见,旧恋情……

再见,悲伤……

***

夏末初秋时节,气温还是很高,路边的白杨被晒得透亮,树叶耷拉着,就如同邓治的脑袋一样焉焉的。

邓治是华泰集团总裁助理,平常跟着封弦斐,偶尔负责鹿之云的事宜。

那天照她吩咐,邓治把飞往巴黎看秀的飞机都安排好了,谁料到一场“风暴”骤降,鹿之云回了国,邓治也只能跟着回来。

为什么小情侣吵架,受罪的人却是他。

回国后的一周,邓助理陆陆续续给鹿之云送了四五样礼物,统统拒收,连面都见不着。

邓治也不敢提醒封弦斐,吵架到了那样惨烈的程度,礼物送得再多再豪,诚意还是不够的,您倒是回国露个面,再不济也打个电话啊。

邓治苦哈哈的,找了个无人角落,锲而不舍地给鹿之云打电话。

她手机设置了黑名单拦截,邓治只能不停地换新号码打过去,可一接通,听到是他的声音,就挂了。

经过这些天,邓治算是见识了鹿之云的气性,先不说后续斗气,且忆那天的修罗场,邓治如今还能惊出冷汗来,小妮子这回很难哄,是可以理解的。

而封弦斐那边,邓治也时刻关注。

在维也纳举行的太空站合作会议已经顺利结束,封弦斐领导的Space F成为最大赢家。

会上,先是NASA突然宣布,美国的航天飞机退役后,将依赖Space F将物资送入国际空间站。

华国则大打感情牌,邀请封弦斐明年回国,除了启动原定的“太空绿洲”项目,另外的“龙飞船”计划也要尽早提上议程。

封弦斐再次占领各媒体的新闻头条。

然而发布的照片里,封弦斐一身黑衣,不知在想什么,面上有些躁郁,看向镜头的目光浸透了寒意,跟其他人的和煦笑容形成鲜明反差。

邓治跟随他多年,都很少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平常封弦斐性子冷,但签约仪式还是会尊重合作方,合影通常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不至于这般,神色幽沉, 晦涩不明。

于是,无形压力瞬间给到贴身总助这边。

邓治,心情更为忐忑。

而此刻,当他忽闻封弦斐今天回国、现在就在华泰集团北京总部时,邓治的脑袋“嗡”了一下,去往总裁办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心情如同上坟。

“这是这周调整过的行程安排,您过目一下。”

邓治进去后眼观鼻鼻观心,给封弦斐递过平板,接着开始汇报NASA那边启动工作的进度。

封弦斐看了一眼行程表,然后靠着座椅闭眼养神,没接话。

邓治汇报完,稍稍一顿,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的转了个话头,把鹿之云的近况说了一遍。

封弦斐仍旧未接话,眉心紧锁,样子有点疲倦。

“鹿小姐住在她表妹那里。”

邓治故意放慢语速上报具体地址,暗示得有些明显。

那里是北京著名的城中村,住居环境差,蟑螂老鼠遍地跑。

由此,封弦斐联想到前几日邮箱收到的某宝购物记录,里面有一项就是老鼠药。

鹿之云的某宝APP绑定了封弦斐的邮箱,她的所有购物记录都会自动发过来,比如此前购买过避孕药的记录等等。

只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封弦斐低垂着长睫,阴影打下来时,衬得整个人有些郁郁,语调幽幽:

“她说了什么。”

“只提到您从前送她的那些不动产,让我准备好过户手续,她会配合签字,不占一分钱便宜。”

邓治斟酌词句,谨慎汇报:

“鹿小姐还要求撤销那两个跟着她的保镖,大概是误会您在监控她。”

素来冷静的男人,眼眸像是蒙上翻涌的乌云,浮浮沉沉,似在思考世间最难解的问题。

总裁办陷入许久的沉默。

邓治不敢贸然离开,杵在那里有点发愣,直到封弦斐开口问 “你觉得如何”。

邓治这才惊过神来。

您是在问我?!

搞得定NASA,搞得定华国航天部,却搞不定女朋友?

邓治不敢大肆评论,轻咳两声,诚实地说了些他的判断——

“鹿小姐闹一阵子,自然会回来,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是人性。”

“她肯定能理解豪门联姻这种事,只要您耐心解释解释,就翻篇了。”

“毕竟那天的饭局联姻,暂时搁置了。”

“更何况鹿小姐还有了身孕……”

封弦斐挑了挑眉,眼神越发幽静。

***

夜色悄无声息袭来,整个京城泛起了潋滟灯火,隐隐光束顺着微散的窗帘溢进来。

屋里没开灯,鹿之云躺在床上发呆,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她懒懒撑起身,吃了根火腿肠垫肚子,然后继续躺。

表妹在公司加班,没人陪她说话。

“妈妈……”

鹿之云点开微信群发语音,软软地唤着,尾音有些抖。

“妈妈,我好难过呀。”

过了很久,对方一直没有回音。

因为。

它永远不会有回复了。

三口之家的微信群,对话记录永远停止在四年前,父母双双出车祸的那个晚上。

“爸爸,我的头好疼哦。”

鹿之云哭着撒娇,额头往下蹭了蹭,想象着褥子是爸爸温柔的手,被子是妈妈温暖的怀抱。

……发过一大段语音后,鹿之云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但是肚子却闹腾起来,比之前的头疼更加剧烈,忍了好一会儿,实在扛不住了。

肚子里仿佛有一把尖刀在狠命地绞她。

不等表妹回来,鹿之云自行打车前往附近医院。

一路上她蜷缩在车后座,疼得冷汗涔涔,气息虚浮,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精神恍恍惚惚之间,突然记起她那天对封弦斐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算怀孕,趁早打掉

这是不是报应呢。

对她的报应。

明明没有怀孕,却那样气愤的胡诌。

只因为想要挽留他,从小到大的乖乖女变得口不择言,一贯温和软萌的性子变得偏执暴躁,那不是真正的自己,鹿之云不齿到了极点,从未有过的自厌。

她自嘲地勾起唇角,浅得不能再浅的一个笑,却牵引到腹部肌肉,一阵阵的抽搐剧痛,腹部像是被生生剖开了。

肺腑成泥、肝肠寸断。

有罪,就有罚。

我愿领罚,亦愿改错。

改了所有的错。

这般念着熬着,绞痛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车也终于到了医院。

今夜的急诊室人满为患,救护车一趟又一趟,运来很多食物中毒的病人。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是一个路人小姐姐搀扶着鹿之云。

做完常规检查,诊断也是——食物中毒。

大夫对症下药很及时,药水一经输入,腹痛就缓解了。

鹿之云躺在病床上,胡乱猜测这次是不是集体中毒。

因为除了她,今晚很多人都中毒了。

躺了一会儿,她突然被告知要补办挂号手续,此时护士人手不足,忙前忙后的路人小姐姐又跑过来帮助她。

过程有些窘迫。

鹿之云第一次知道医保卡很有用,可以减免许多医药费,但很可惜,她没有医保卡,因为她从未工作过。

于是路人姐姐给她挂一个全自费的号,还帮她垫付了三百块医药费。

鹿之云感激不尽,打开手机给小姐姐转账。

可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账户余额根本付不起这笔钱。

从前消费挥霍的那些黑卡信用卡,统统还给了封弦斐。

她用自己的钱买了跨国机票回来,所以存款已经所剩无几。

人生窘到极点,所有的大道理至此都想通了。

她之前发愿要改错。

那么,首先要改的第一个错,就是不自立。

挣钱,养活自己,活得越来越好。

这样才能让天上的父母安心。

对于当下的窘境,鹿之云想到个救急办法,正要开口,谁知路人小姐姐早有妙招,抢先一步提议。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我完成工作,就当是支付医药费了。”

鹿之云:“行,什么工作。”

路人小姐姐笑盈盈地抽出外套里的工作证,拿在手里冲鹿之云晃了晃。

那是一张记者证。

作者有话要说:丧不过一章,马上振作起来,鹿宝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