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阮开霁”扭着脖子,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句话,他睁大了眼睛,一头栽倒在地上。
血泊中,他的五官慢慢变回了寒镜道君的模样,画面十分诡异。
任疏宁几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收回视线,冷眼看向台下。
全场观众目瞪口呆,但并不是任疏宁想象中的目瞪口呆。
嘈杂的观战席间,大半的观众正围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玄冰谷大本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人群正中间,谢荧一袭黑裙半侧着脸,发间殷红的绸带当风飞舞,落日余晖映衬之下,泛红的眸子怒意森然。
她正捉着台下那位“寒镜道君”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地把他脑袋按在桌子上。
“你不是寒镜道君吗?你不是化神期大圆满吗?怎么不还手?你倒是还手啊!”
灵烟在谢荧身后死命挡住想要杀人的玄冰谷弟子,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背对斜阳,任疏宁轻叹一声,眼里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这个风头她也要抢。
......
“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四方亭里东方治眼神阴戾地俯视着台下的闹剧,攥紧了椅子扶手,坚硬的铁力木被徒手捏碎。
“无量宗......好一个无量宗。”东方治哑着嗓子,恨声道,“把他们一个不落地给我抓起来。”
东方治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远处擂台上的任疏宁,浑浊的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一定要留活口。”
“遵命!”贾文春得到命令,转头去安排人手。
没有人注意高台上四方亭里的动静。随着擂台上的寒镜道君咽了气,谢荧按着的那位也脑袋一歪,瘫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谢荧回头看见擂台上已然尘埃落定,陡然松开了手。玄冰谷弟子立即冲上来,一边高喊着师父,一边把人翻了过来。
当玄冰谷众人看清那人面孔的那一刻,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阮师兄!”
“怎么会是阮师兄?!”
一名弟子立即探了探阮开霁的鼻息道:“还有气,应该是昏过去了。”
玄冰谷一众弟子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师兄怎么会在这?师父呢?”
站在最外面的沈又晴没顾上同门们乱作一团,愣愣地指向擂台。
“在......上面。”
闻言,其余人转过头望向擂台,表情如遭雷击。
啪啪啪——
一名身着青炎宗道袍的小个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冷笑着拍起了手。
本来气急败坏的庞涿这时候笑得嘴角快扯到耳朵后面去了。初试任疏宁抢走他的腰牌还一路杀进决赛,他吃了个哑巴亏正无处发泄。这回玄冰谷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还折损了一个化神期长老,谁还会记得他上午丢的人呢?
庞涿一边鼓着掌一边走到前面,高声道:“好啊,好啊!寒镜道君竟然用易容术代弟子比武,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这就是玄冰谷的门风吗!你们玄冰谷视试炼大会规则为何物?!”
虽然庞涿只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但他的话确实道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说的对!这不公平!”
“要是各个门派都这样以后还怎么比?”
“就是就是!”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顶替的?”
“初试的时候我的腰牌就是被他们抢走的!”
“我也在结界里面碰到他们了,当时那块腰牌本来是我先发现的!”
“以前的试炼大会呢?弄不好玄冰谷都是偷梁换柱拿的名次!”
台下几百号人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讨论各种怀疑,也有人借机泼脏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诸位!”马文元站在高高的四方亭前,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无量宗仁疏宁,剑艺出神入化,我等有目共睹,是本届试炼大会当之无愧的魁首!然玄冰谷寒镜道君,罔顾大会细则,偷天换日,顶替弟子阮开霁参加擂台决赛,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命丧于此。关于刚才的那场决斗,还有些细节有待调查,日后必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马文元啰里八嗦地说了些场面话安抚众人情绪,宣布了试炼大会结束,请无量宗进藏宝阁。
谢荧心里冷哼:还没调查就下结论说寒镜道君擂台决赛顶替了阮开霁,这帮老不死的早就什么都知道!
事到如今,龙吟剑不得不颁给任疏宁,谢荧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
待到一切善后事宜处理完毕,天已经彻底黑了。
马文元带着一队提着灯笼的弟子走来,笑容和蔼地问谢荧:“我看弟子呈上来的名册,上面写的你们来时是四人,怎么还有一位不在?”
谢荧也纳闷怎么一直没见文竹,于是转头给任疏宁递了个眼神。
任疏宁敷衍道:“是我侍从,没有修为,趁天色还不晚就先让他回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马文元眯眼笑着点了点头,复又关切道,“凝霜冰刺入骨三日不化,寒镜竟下此狠手将人伤成这样。”
竟下此狠手?谢荧心里翻了个白眼,明知故问。要不是他们默许,寒镜道君会这样无法无天?现在倒是会装好人。
她看着任疏宁身上一个个血窟窿不悦地拧紧了眉头,冰刺虽未伤到要害,但却根根入骨。
都这样了,任疏宁如何能做到神情依旧淡漠,他是不知道疼吗?
若不是呼吸不似往常平稳,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马文元提议:“天色已晚,你们先随到藏宝阁我取剑,今晚不如就先宿在少阳殿,明日天亮了再启程也不迟。”
谢荧用眼神征求任疏宁意见,任疏宁不置可否。
到了这个时候,退一万步讲,答应不答应也由不得他们。
谢荧笑道:“那就有劳马长老了。”
马文元笑眯眯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叫两名弟子带任疏宁先去兰芳堂处理伤口,然后吩咐其余人带谢荧和灵烟二去藏宝阁。
一路上灯影摇晃,周围静悄悄的,谢荧留意着四周的动静,示意灵烟保持戒备。
走了十多分钟,带队的少阳殿弟子在一座阁楼前停下,牌匾上赫然写着“藏宝阁”三个大字。
藏宝阁约有七八层楼高,弟子在门口站成两列,正门大开,恭候谢荧进入。
她感觉这大门好像张开的陷阱,就等着她羊入虎口。
在门口谢荧就能望见,一柄绝品宝剑正摆在圆厅的中间,剑鞘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精神高度紧张地一步步走上石阶,迈入大门,谢荧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环境,突然眼前一黑。
谢荧屏住了呼吸,心跳声如擂鼓。
啪——
她打了个响指,食指上跃然而出一朵白森森的火苗,火光虽然微弱,但足以让她看清面前的那张瘦削凹陷的人脸。
贾文春?
“贾老前辈这是做什么?玩捉迷藏呢?”
谢荧语气故作轻松,其实被这张阴森的脸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贾文春眼神狠戾地冷哼一声,没说一句话,直接出掌拍了过来。
“师父小心!”
身侧的灵烟迎上前,先接了他一掌,将谢荧挡在身后,和贾文春缠斗了起来。
谢荧后撤一步,刚想伸手召唤法器裁月,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她耳朵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灵烟和贾文春的打斗声全都听不真切了。
紧接着,还没容她反应过来,她悬在半空的右手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拉扯着向身后折去。
手臂不受控制地猛然弯折,巨大的疼痛感瞬间袭来。
“谁?!”
她难以忍受地痛呼道。
是谁她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有如此蛮横实力,除了东方治还能是谁?
巨浪般汹涌的灵力缠上了她的右臂,然后蔓延至整个身体。这股将她死死绑住,她全无反抗之力,五脏六腑都被拧成了一团。
然后这股力量开始疯狂地拉扯她,谢荧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台高速行驶的汽车飞速拖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空间。
炼虚期修士恐怖的实力她如今算是领教了。
混沌中,东方治模糊不清声音在她脑海里低喃:“有趣,有趣。”
“牵魂咒竟然对你不起作用。”
“你究竟是什么人......”
......
头疼欲裂的感觉袭来,盖过了谢荧身上的痛楚,周围的空气莫名地湿热,让她极为烦躁不安。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烦躁?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也无暇思考这些问题。
热,怎么这么热?
炽热的空气炙烤得她喘不上气,这里是地府吗?
谢荧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咽了口唾沫,睁开双眼,双目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清楚地意识到一个现实——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此起彼伏。
我究竟是什么人?
谢荧也不明白自己算什么人。
牵魂咒?东方治是要把我做成傀儡吗?
傀儡会有自我意识吗?
傀儡会知道自己被人控制吗?
我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我是否就是附在原来那个谢荧身上的傀儡呢?
那么原来那个谢荧的灵魂在哪里呢?
消失了?
还是正在某处看着我?
“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谢荧抬起头,眼里泛着猩红的血色,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准备好去死了的话,我就告诉你。”
......
宗门正殿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零零星星的撒在地面上。
二月的夜晚跟“湿热”二字不挨边儿,可谢荧不知为何额头生出了一层薄汗,
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心乱如麻。
谢荧强忍丹田中的乱流和周身的剧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裁月!”
哗——
黑扇卷起一阵清风,扇坠划过殷红的残影。紧接着,逐着风掠过的痕迹,火光四起。
白色的火舌以谢荧为中心飞速向外蔓延,熊熊的火焰让漆黑的殿宇亮如白昼,势头似是要吞没一切,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原阴暗湿热的感觉一扫而光,石柱和地面被高温炙烤得几近崩裂。
火光中,谢荧的脸庞忽明忽暗,她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面前那团烈火,用指尖感受着这股灼人的力量。
这时,她的神色终于安定下来,嘴角牵起一抹诡异地笑。
“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