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朝瑶与他于贼窝萍水相逢,朝瑶认出他是昔日恩人,索性要将他一起救出,那裴殊观是相信的。
可是,现下的情况,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裴殊观依稀想起,若说作为救命恩人,他在江南郡时,从未收到朝瑶的致谢礼物,回京城的几次短住,也从未听家人提起过这事。
一个十余年都未曾报恩的人,究竟为何,能一听到他的名字,连救兵都不等了,为了救他被一同卷进贼窝?
以她第一日救他的所作所为,她明明不是这般莽撞之人。
裴殊观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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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魏武的审问,朝瑶也是一口咬定,是因为喜欢裴殊观,她倔强的眼里不断渗出泪花。
魏武同样审问不出什么,虽然心中觉得不安,但还是只能放朝瑶回去。
朝瑶回来的时候,裴殊观和赤虎也已经回到了牢房,朝瑶和芸娘带回来食物,这次还有四碗水。
把他们抓来后就没给过他们水喝,就只有一天一口的热汤,所有人嘴唇都皲裂干涸得不得了,
尤其是裴殊观,他反复高烧,嘴唇苍白明显,却有着能见到红色的皲裂。
“没事吧?”
朝瑶端着碗过去放在地上,扶起靠坐在墙边的裴殊观。
她刚看见赤虎带裴殊观出去了一趟。
“没事。”
“我们只是出去如厕。”
裴殊观接过朝瑶递过来的热水,向嘴里送了一点,滋润干裂的嘴唇。
他低头一点一点喝着水,头发上沾着稻草等杂物,朝瑶竟从这昔日的高岭之花身上,看到了一丝乖巧之意。
“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明日我会跟着他们先去风仟客栈,你们先留在这里,等后日清晨他们拿到了钱就会撤离,我到时候来找你们。”
“小姐,您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芸娘盯着朝瑶,这两天她担惊受怕,真的是受够了,现在这个局势,肯定是跟着朝瑶安全一点,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已经和他们说好了,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芸娘还想张嘴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但瞧着朝瑶的神色又不太敢,她觉得朝瑶,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之前的她遇到这种事情就只知道哭,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大了。
她们在交谈着,裴殊观却一直在低头喝着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瑶把得到的馕饼分给大家,而给裴殊观的,直接放到了他的手上。
裴殊观抬头看朝瑶,他嘴唇润湿后,有些亮晶晶的光,上次发烧咬出来的伤口上的血痂,有些将要剥落的迹象。
朝瑶的心更痒了。
她盯着那块血痂,抱着腿坐在旁边,开始和裴殊观攀谈,问所有小姑娘此时此刻都会畅想的问题,
“等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裴殊观停下喝水的动作,端着水碗的手腕纤细而又精致。
“先治病,等眼睛好了,如果还来得及,就去参加会试,来不及,可以等三年,游历汴京周围的山水。”
朝瑶想起来了,自裴殊观十一岁乡试及第之后,被母亲的事情耽搁了六年,没能参加会试,直到今年才重新参加科举,合乎常理的得到了江南郡的解元,随之进京参加会试、然后便是殿试。
纵使是耽搁了六年,他现下也不过十七,以历朝千里选一的科举制度,好多人三十七都未必能够乡试及第。
朝瑶的记忆里,
他是个天才,清冷自持,兰芝常在的天才。
他答完话,便是长久的寂寥,朝瑶喝一口汤,思忖着再说点什么,就听见裴殊观捡起来话茬,
“您以后想做什么。”
朝瑶惊讶于他会主动搭话,于是便托着腮思考起来,原主这个阶段,是想做些什么。
她今年快满十七了,若是不出意外,那是应当嫁人的年纪了。
朝瑶逗裴殊观,声音娇俏又开朗,
“或许就是今年的科考,父亲会为我榜下捉婿,然后我就嫁人了。”
——这是如此明显的暗示
裴殊观轻轻笑,朝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仔细扫视,他破碎苍白的容颜从容如旧,没有半点不适。
朝瑶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听见他又问。
“我久居江南郡,消息并不算流通,又不管家中琐事,不知我当时救下小姐后,您于我府邸致了什么谢礼。”
“既小姐现下已然报恩,此事之后,我当悉数奉还,还有您替我先行垫付的赎金,自会一并奉还。”
他说话的声音,既轻又柔和,朝瑶脸色却冷凝起来,上下扫视裴殊观,
裴殊观所说之事,按朝瑶的记忆,原主应当是没有送礼致谢的,因为原主当时还小,落了水之后,更是被吓傻了,都不知道是谁救的她。
李朝瑶的舅父亦是裴殊观父亲官场上的宿敌,认定此事是固国公府招待不周,不上门讨要说法就已经不错,何会替李朝瑶道谢?
李朝瑶是后来,裴殊观回京,对其一见钟情后,孙嬷嬷告知她的这件陈年旧事,从此,李朝瑶对裴殊观情根深种。
而现下,朝瑶为了攻略裴殊观,只好把得知救命恩人这一情节的时间线提前一点,不过送礼什么的,是真还没来得及。
朝瑶抬头看向裴殊观,他沉沉的目光看着手里的碗,朝瑶时常觉得,他不像个盲人。
朝瑶微微抿唇,思考片刻,索性承认,
“你也知我家和你家关系不好,当年在你家落水,我舅父勃然大怒,并未替我致谢......”
说道这里,她好像有些着急了,语气微微上扬,拉着裴殊观的袖子道,
“但我一直记得这事,就想等再次遇见你,向你当面道谢。”
“这次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你救过我,现下又轮到我来救你。”
裴殊观冷淡划拉开来一个笑容,抬起眸来看她,眼角一颗泪痣给他增加了一抹柔和。
这种尾音轻微上扬的音调,裴殊观真的非常熟悉。
那是人撒谎时的音调,很多人听不出这细小的差别,但裴殊观听得出。
至少,他母亲每次向他撒谎的时候,都是用的这般音调。
固国公夫人,一次一次的,用这音调上扬,痛苦又好似欢愉的声音,欺骗裴殊观。
但裴殊观却从不拆穿。
裴殊观抿唇,沉吟片刻,道,
“既是如此,小姐明日随马贼前往客栈,也当小心。”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魏武去将丢在深山,喂食豺狼虎豹的猎户骸骨捡起,裹着裴殊观的斗篷,丢在崖下,先糊弄过去,防止侯府探查。
这山路难走,一来二去便要大半日,魏武来不及和魏文他们一起走了。
而魏文吃了午饭后,就召集人手,准备带着朝瑶去那山坡上的风仟客栈率先埋伏——约定的日期是次日清晨。
而清晨,就需要霍府的人提前一晚打着火把上山,如若他们有什么别的意思,多派人手上山,寂静的夜里的火把数量太多,那可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魏文带上大半数的人,身强体壮能干的尽数带走,剩下的都留在破庙看守裴殊观等人。
朝瑶被裹在在人群中,手上不但被上了镣铐,马贼们还水泄不通的围起来。
他们给她穿上马贼的衣服,弄脏她的脸,让她混在马贼中间,让人无法看出端倪。
临到要走时,不知怎的,却有一种壮士诀别之意。
她想回头交代赤虎和芸娘一些话,却看见裴殊观也在看她——即使他看不见。
他睁着一双盲眼,靠在墙上,羸弱病骨打得挺直,落在朝瑶的方向,久久的注视。
“他在看我。”
朝瑶告诉系统。
【嗯】
系统也感受到了,如果裴殊观能看得到,目光一定是落在朝瑶身上的,这目光,是那么的炙热。
他被她吸引了。
他掉进了她的陷阱。
【牛皮啊宿主!!!】
还真没想到可以这么搞。
朝瑶回首低敛着双眼,看着手上沉重的镣铐,随着朝瑶的动作,纯铁打造的镣铐叮当作响。
“你察觉到能量了吗?”
朝瑶想起,系统所说的,获取裴殊观的喜爱成为能量,然后带她回家。
【能...能量?】
系统猛地想起这回事,赶紧回过神来,开始查探。
但其实他不需要探查,也能很清楚明白的感知到,萦绕着他们的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
也就是说,裴殊观对宿主的喜爱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
不对劲啊。
他们都明显感觉裴殊观对宿主的态度都变化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能量?
能量呢!
啊啊啊啊啊啊,不会是他的主机真的出bug了吧?
那还怎么在宿主面前树立威严!
【宿主】
系统的言辞有些闪烁躲避,
【稍微等一下吧,可能是他的喜爱未达到得分程度】
没有能量......
朝瑶疑狐的转过脸,再次朝裴殊观看去。
他这次仿佛感觉到了朝瑶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去,目光不再看向这边。
正午的阳光从他的身后穿过,即使满身泥泞,也衬得他宛若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