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
三角眼吓唬了人,还不是要她来哄。
朝瑶手指捏上裴殊观的衣角,有些忧心忡忡。
“眼下我们流落至此,除却互帮互助,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或许还有机会,他们不是想要钱吗?”
“我们可以去找他们重新谈判,或者拖延时间,等我出去之后,也能想办法。”
朝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她伸手扶上裴殊观的双臂,柔弱的双手似乎在向他传递能量,
“没事的,你不会死......我们也都会逃出去的。”
裴殊观无神的眼,低头看向朝瑶扶上他肩臂的双手,眸色沉沉,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潮红迅速涌上脸颊,他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清瘦的脊背也因此颤动。
“逃...咳...出去?...咳咳......咳咳咳——”
咳得太过激烈,裴殊观的身体像是迅速泄气一般向后倒坍,他已然咳出了鲜血,朝瑶抱着他的手指上也全都是血。
“公子,你还好吗?”
朝瑶是真的有些着急了,这人怎么总是动不动就晕,动不动就咳血,
“你不要死......”
“我...我没事......”
胸腹中一股强烈的疼意之后,裴殊观的额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他强撑着重新坐起来,下颚还有未擦干净的鲜血。
裴殊观睁着一双盲眼看着朝瑶,眼里水墨氤氲,亦望不到底。
“你——”
他有些迟疑,似乎在疑虑着,眉毛也轻轻颦蹙,
“你昨日...”
“为何要救我......?”
——这是他方才,在窗下,未曾问出口的问题。
像寒冷的夜晚,会给植物降下朝露一般,她的一举一动,都留有着,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对他过分的好了,昨日救他,今日亦试图救他。
可是她身体单薄,指腹亦柔软,靠近他时,身上有一股梅花的幽香,应是闺阁里养着的小姐。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口口声声说要救她,更不会面对死尸时亦无动于衷。
昨日裴殊观并未完全昏迷过去,只是异常恍惚和无力,半梦半醒之间,也听到了朝瑶和土匪的谈话,但不能完全分清现实和梦境,所以才会在有人靠近之时,出手遏制。
她昨日太过冷静,且接连两日主动靠近与他。
裴殊观不知道她的动机,只觉得她奇怪。
他在怀疑她。
意识到这点后,刚才还在沉浸式演戏的朝瑶瞬间出戏,心里只觉得烦躁难忍。
这个裴殊观比她想象中难搞多了!
沉默片刻。
朝瑶拾起裴殊观的手,裴殊观的手指修长而匀称,本是如玉雕琢一般,但手心划破的擦伤却给这只手,添加了十分的真切。
朝瑶避过伤口,在裴殊观手心写下‘李朝瑶’,三个字。
“你救过我。”
“天元十四年,春,固国公府。”
“我不能......”
朝瑶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她的身份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她不能暴露身份。
李—朝—瑶—
记忆回溯,裴殊观想起了那年的春天,固国公府举办海棠宴,也是他大病一场后,从江南回京治病那段时间里,所参加的寥寥可数的宴会。
那个宴会上,他救了一个小女孩儿。
其实也称不得是他救的,他只不过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身边的嬷嬷。
但小女孩儿确实是活了过来。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裴殊观都快忘怀这件事了。
“殿下”
裴殊观的眉头舒展开来,用口型称呼朝瑶,整个人也更加柔和。
“嗯.....”
朝瑶摇摇欲坠的泪掉落到裴殊观满是擦痕的手心,激起一点涟漪。
她向裴殊观承诺,
“我会救你出去的。”
“就当是报答你了。”
陈大东天一亮就和魏武出门索要赎金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傍晚了。
魏文老远就听见动静,杵着拐去接,但入目却只有陈大东一人,却没见魏武踪迹,眉心拧得能夹死蚊子了。
大东知道老大是在担心二当家的,连忙几步上前,匆匆解释,
“当家的,我和二哥今天早上一入城就发现京城突然戒备森严,随处可见到处巡逻的士兵,我和二哥分别去了霍府和固国公府,汇合准备出城的时候,又发现城门严查,对所有出入京城的人都登记检查......”
“二哥担心我们频繁进出会被怀疑,遂在京中客栈留宿,让我先回来报信,他明日拿到固国公府给的银钱再回来。”
听到陈大东的解释,魏文才松了一口气,只要阿武没事就好,他做事缜密,不需要太过担心。
“先进来说吧。”
魏文转过身,杵着拐杖向里走,虽然他没了一条腿,但那只拐杖在他的身下灵活得像另一条腿,哼哧哼哧的速度和正常人相比也并不逊色。
“那银子呢,谈得怎么样了?”
“向裴家要一万两,桃枝姑娘传话来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明天最多能凑上八千两,二哥思量一番后也同意了;”
“霍府拿到那小妞儿写的信后倒是很震惊,是霍大人亲自出来接见的二哥,向他们要三万两千两答应得也很爽快,只是要求善待那个小妞,保住她的性命,两日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好.....就等明日阿武拿回来固国公府的钱,我们手起刀落,将那小子给宰了,这样大事才算了了一桩。”
“诶...,大当家的”,大东提醒魏文,
“今天去谈判的时候,那边要求将未死的裴殊观再从崖山摔下去,直接把他给摔死,再把崖上的痕迹抹掉.....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我们做了......”
“好好!你先去吃饭吧,等明天阿武把钱拿回来,咱还有得事情要做。”
“好嘞!”
虽然他们平时具是骑马,但索要赎金这种事,骑马太过张扬,硬生生走的路。
陈大东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虽然中午在京都打了个牙尖,但此时也是饿得头飘腿软,前胸贴后背了。
得了魏文的话,陈大东赶紧起身去寻吃食去了,李大邦赶紧狗腿似的跟过去,向他探听京城的情况。
芸娘给陈大东盛一碗饭菜,才被放进牢房——还是像昨日那样,带着其余人的口粮。
只是今天有两碗汤,连馕饼也明显多了些。
马贼们虽然穷凶极恶,杀人如麻,但也讲究一些规矩,人要死了,是要给一碗饭的,上路也要做个饱死鬼,除非遇到一些极其烦人且难缠的官差,他们一般都会如此的。
芸娘端着汤,小心翼翼避开牢房门口的那一具死尸,一进牢房就又看到朝瑶坐在裴殊观旁边,他好像又昏睡了过去,朝瑶在他的身上盖了些稻草。
他又发烧了,明明清晨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但那一阵疾咳之后,红晕从他的脸颊浮现,后来没多久,就又陷入了昏迷。
高烧反复,是会死人的。
瞧见芸娘回来,朝瑶问她,
“他们回来了?”
“嗯!”
芸娘有几分高兴,刚才魏文和陈大东交谈,她听见一点内容,
“霍大人要拿赎金赎我们,要不了两日,我们就能得救了。”
霍盐院霍大人,是元后母家的旁系,与朝瑶舅父宣平侯家关系也好,他家富可敌国手上却没有什么实权,冒充他家的小姐只会让马贼觉得捡了个大便宜,顺手捞上一笔,而不会害她们性命。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还好霍大人看懂了朝瑶信里的暗示,芸娘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他呢?”
朝瑶瞧着地上的濒死之人,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杀了他。
“他......”
芸娘的目光也落在了重伤的裴殊观身上,即使他被划破了面颊,但容貌也是惊人的昳丽,那些擦伤反而给他增加了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如果是平时,芸娘遇上这样好看的公子,也会忍不住多瞧上几眼,但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虽然芸娘知道朝瑶想救裴殊观,可是现在,还是保命重要,再也没有余心去管别人,芸娘不想再出别的差错。
芸娘犹疑着说出了裴殊观的处置结果,
“小姐......等明天那个魁梧男子回来,他们就要将裴公子扔下悬崖,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太过冒险......”
但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朝瑶必须想办法保住裴殊观,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
朝瑶思来想去,决定和魏文谈判——没办法,她们也无法与这帮人硬抗。
“你要赎他?”
当朝瑶被带到魏文面前说明来意的时候,魏文眼里闪过惊讶,随之就是警惕,一双眼睛像蛇一样将朝瑶从头看到尾,
“你为什么要赎他!”
他可不觉得他绑的这两票搭在一起算什么好事。
李大邦也在旁边,他也如同魏文一样,上下扫视完朝瑶后,嘴角扯开一抹冷笑,
“你真喜欢他?”
“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娘们儿奇怪得很,在断翠崖就找了那裴殊观一路,被他们带上来,第一天晚上就拦他剁裴殊观手指。
要说他们没有点瓜葛,谁能信?
朝瑶低敛着双眼,不敢正视他们,他们就说这两句话,朝瑶眼里已经隐约泛着些水光。
“我喜欢他。”
朝瑶索性承认,不然她的举动显得太过奇怪。
毕竟谁会花大笔银子救一个没有干系的人呢?
“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
她嘤嘤哭泣着,手指紧张得不断搅弄着腰前的系带。
“我不想让他死。”
“呵——”
魏文和李大邦对视一眼,魏文率先动手,他抬起他的拐杖对准朝瑶的脖颈,拐杖的最低端是锋利的小刀。
“为什么说谎?”
那刀近在咫尺,堪堪对准她的头颅,划破风声,向她袭来。
当第一次真刀实枪对准自己时,朝瑶似乎感觉死亡在自己的耳边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