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该说什么呢？
他该说张巡做得对，还是斥责张巡野蛮？
若是前者，为了守城，士兵吃掉自己的同类，这是一件值得褒奖的事情么？若是后者，士兵不吃人，还能吃什么？他们不吃同类，怎么能守城？
这实在是一件难以两全的事情。
李治脸颊微微抽搐，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天幕并没有让他看什么血腥的场面，但他只消想一想，便觉得无法承受。
他当然知道饥荒时会有人相食的惨剧，按理说这并不能触动他，但这种事发生在睢阳，还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李隆基的猜想被证实了，他猛地推开面前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类，整张脸都扭曲了。
他现在看不得这些肉食，只要一看，就会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刘彻神情大变：“吃人？这怎么——”
他想说这怎么使得，但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没资格说这话。
权贵们锦衣玉食，不代表百姓也能如此，活不下去了，吃人也是有的。
朱元璋冷哼：“这样的场面，我不知见过多少了！”
他的江山承接自元末乱世，怎么可能没见过这些，便是现在，他也不敢说大明的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赵匡胤面色不变，他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有些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张巡却不能接受，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天幕，不住地发抖：“什么，这是在说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为了守城，他们居然吃人？！
他低下头，紧紧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恍惚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旧唐书》中记载了当时的乱象：“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守军在吃完可以吃的飞禽走兽以后，终于将目标转向了活人，张巡先是将自己地爱妾杀死，把爱妾的肉煮熟给将士们吃，许远也将自己的奴仆杀死，用人肉充当军粮，但这显然无法供应睢阳守军的需求，只能吃城中的百姓，先是女人，再是老弱……《新唐书》也有类似的记载，并交代城破时满城只剩下四百多位士兵，《资治通鉴》并没有记载被吃的人数，除此之外也都大致一样。】
李世民面容扭曲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无法对这些事等闲视之。
他艰难地说：“我不怪张巡……”他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便伸手捂住了脸。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张巡呢？吃人的是张巡，是睢阳守军，可这场动乱的源头难道不是李隆基这个皇帝吗？！
若李隆基没有变得昏庸，安史之乱没有发生，张巡说不定正与爱妾花前月下呢，怎么可能让人将爱妾吃掉？
张巡又不是疯子，士兵们也都是正常人，他们怎么可能想要吃人肉？！
李治难以置信地说：“二三万人？这个数目是不是有些太高了？”
睢阳守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肉的，居然能吃光两三万人？
李隆基没忍住，哇地一声，当场失声痛哭。
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却发生了如此野蛮的事情，这是谁的错？这是张巡的错么？这都是他李隆基的错啊！
刘彻无暇思考二三万这个数字对不对，他想，一座城才多少人呢？既然城破时只有四百多名士兵，那也就意味着其他百姓已经被吃光了。
满城百姓都被吃光，他不清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水分，只这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处噩梦之中了。
嬴政闭上眼，扶苏见了担忧地说：“父皇？”
嬴政睁开眼，目光依旧清晰而冷静，只是凭空添了一份执拗。
他对扶苏说：“我希望大秦治下，永远不会有士兵依靠吃人才能守城的事情。”
【有人说吃光两三万人，这太夸张了，不可能有这种事情；有人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吃人；也有人说百姓怎么可能自愿被吃，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当作军粮，他们根本没有选择。当然，也不乏有人说，张巡保护的只是腐朽的朝廷，而不是百姓。这样的论调一直存在，持有各种观点的人也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认为睢阳不能丢，一旦睢阳失守，江淮便会落入叛军手中，届时会有更多的百姓遭受叛军的迫害，也有人认为睢阳百姓是无辜的，为什么要牺牲他们，如果被吃的是你们，还能说什么家国大义么？】
李世民又哭又笑：“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无论如何，张巡的功劳都是无法磨灭的，他当然会赞美张巡，可如果他是睢阳的百姓，也能这么想么？
李治沉默良久，对武则天说：“若你是睢阳被吃的百姓，你会怎么说？”
武皇后有些诧异，但还是认真想了一番，诚实地说：“我什么也不会说，因为我从来都没做过百姓，我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她一开始的便是国公之女，后来入宫做了先帝的才人，虽然位分不高，但也是寻常人需要仰望的存在，更不必说后来还做了武昭仪，武皇后。
这样的经历，注定了她无法代入睢阳百姓的视角，因为这些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李隆基直勾勾地看着天幕，他不止是在看他大唐的子民，同样是在看他酿就的恶果。
【有人说张巡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也有人说他是毫无人性的恶魔，那张巡究竟是什么人呢？我也不知道，似乎任何一个称呼都不适合他，若说他是圣人，吃人这事无论如何也洗不掉，若说他是恶魔，他真真切切地带着士兵们守了十个月之久，抗住了叛军的攻势。我想，这样的人我是不配评价他的，我自认是一个庸碌的人，张巡做的事，我自认做不到，无论是他出色的军事实力，还是宁死不屈的精神品格，这些我都远远不如张巡。哪怕是睢阳守军最不起眼的一个人，我也比不了，所以我就不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