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东春这一跪,除了姜家人和孟迟他们,所有人都朝姜绾看了过来。
周遭的窃窃私语渐起。
女儿亲自状告父亲,又逼得父亲跪下哀哭,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寺庙里的僧众,就是府衙里的官差,也不常见。
一时间,都朝姜绾投去异样的目光。
“天底下,哪有女儿状告父亲的,这跟弑父有什么不同。”
“没有她爹,哪里来的她,真是忘恩负义养了个白眼狼了。”
“我看她娘也未必就没有错,无端端的谁会伤人。”
“唉……这个家怕是要散了,祖上不积德啊,这家的儿女都不是东西,连亲爹都……”
姜绾置若罔闻,只是紧看着吴林,这个令他要是下不出来,她不介意上前亲自动手。
不远处的姜尧和阿阮也急起来,不停与人解释,是姜东春伤人在先,姜绾是为母亲讨回公道。
但收效甚微,姜尧眼见着姜绾被推上风口浪尖,再顾不上别的,从肩舆上跳下来,拖着条伤腿挥拳就揍。
阿阮一手抱着小玥,一手牵着麻团,根本拦不住姜尧揍人,朝孟迟和黑子他们投去求助的目光,黑子几人也正与旁边的人据理力争,无暇顾及姜尧。
场面忽然变得混乱起来,不时还有人被姜尧推打滚到吴林脚边,他就像不知疲倦般,身上脸上都挂了彩,脚一瘸一拐也全都不管不顾,吼叫着不停挥拳,阿阮没见过这样的姜尧,被他惊得愣在原地。
“阿阮,别愣着,帮我捡些石子来。”
孟迟也担心姜尧这么个打法会吃亏,赶紧让阿阮捡了一把石子,趁乱指上发力,一颗颗石子击中跟姜尧缠斗的人,不至让他吃了亏去,也不容易叫人发现。
姜尧则跟个疯子一般,谁说姜绾一句不是,他就扑上去打,打着喊着,原本压抑着的悲痛也全都释放了出来。
一时间骂人声、拳头闷响声以及狗吠声混乱不堪,吴林一连喊了几次肃静,声音都被湮没了无人听见,他冷着脸举起手,观景亭处的官差听令纷纷拔刀上前,才堪堪将秩序维持住。
“肃静!”
“再敢再此喧哗闹事,修怪本官将尔等都关到牢里去!”
吴林整理被人扑乱的官服下摆,让官差着重看管方才闹事打人的姜尧,姜尧被扣押着,脸上、脖子上、手背上都是划伤,被官差押着不停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眼睛早已被血和泪模糊,看不清了。
他奋力抬头朝姜绾的位置看去,朦胧间只看到姜绾似是转头看了过来,没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怕她担心,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忙道:“阿姐,我没事。”
姜绾看到孟迟出手帮着姜尧,方才便没有动,若是她也跟姜尧一起被官差拿下,吴林更有理由把他们都带回府衙关起来,择日再审。
如此没人再咬着姜东春不放,能做的手脚就海了去了。
今日在观景亭,她就要吴林不得不定下姜东春的罪,如此只能暂时委屈姜尧。
听着姜尧声音里还透着哭腔,她紧了紧拳头,收回目光坚定看向吴林,“大人,请当场着人验看。”
吴林没料到场面都如此混乱了,那个后生也被官差拿住,这个姑娘还要咬着不放,捋了一把胡须,“你当真要状告你的父亲?”
“你可知若非十恶不赦,本朝不允子女上告父母。”
姜绾撇向姜东春,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她,她才让他写下的断亲书,没想到此刻就用上了。
她从怀里拿出姜东春亲手所书断亲书,抖开让吴林的人过目。
“他如今已不是我和姜尧、姜玥的父亲,我告的是伤害母亲的凶手。”
“父子、父女亲缘,断得了来往,断不了血脉,你这……”
姜东春早看出姜绾姐弟不会放过他,赶忙从地上起来,转身跪向吴林,“大人明鉴,下官亦写了和离书予徐氏,如今她已非下官妻子。且下官并未想要害她性命,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哦?可有此事?”吴林看向姜绾,露出一丝松快。
姜绾抿唇不语,十恶不赦,乃是谋反、谋大逆、谋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及内乱。
其中,恶逆,乃弑杀至亲,姜东春杀害徐惠娘,原本算在其中,他突然把和离书拿出来说,是为了保命,什么都不顾了。
吴林也瞥了一眼姜东春,示意他不必惶急,与姜绾道:“你不答话,那便是了。”这姐弟两个都是若是告不成,就省事许多。
“如此说来,你家可有其他长辈,要出面提告?”
徐惠娘自嫁了姜东春,与娘家联系本来就少,逃荒之后就更是不曾见过,而姜家其他长辈,只剩下一个姜梅山,怎么可能为了徐惠娘告自己亲儿子。
姜绾冷眼看着他们官官相护,本想遵守律法,让姜东春罪有应得,但这律法显然被围观者用作保护恶人的手段,她眼眸微沉,若是今日让姜东春脱了罪,夜里她也不会让他活过三更。
姜绾起杀心的细微变化孟迟最是清楚不过,眼见着她目光沉沉看着她父亲,他立即反应过来不能让她如此做。
且不说有违纲常伦理的话,姜东春是官身,若是叫人拿住把柄,姜绾不会有好结果。
他当即掀了帷帽,示意抬着肩舆的人把他送到姜绾身边去。
“我来做这提告人。”
“还请吴大人下令,着人查看此人身上是否有姜姑娘所说的伤痕。”
“你——?”
“我与姜家姐弟及徐姨在逃荒时互相扶持,抵达郴州之后也一处住着,早情同家人,如今她为人所害,我自是要为她讨个公道。”
孟迟露面,坐在椅子里的吴林仅仅是多看了他两眼,并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反而生出一些厌恶,本来已经控制住的局面让这瘸腿后生破坏了,他有些不喜,但还未发话,想不到成将军也站了出来。
“我与我这小兄弟情谊颇深,他一人提告若是不够,再加上我如何?”
吴林顿觉头筋发胀,这成将军也太过任性胡闹,这怎么是他一个行伍之人该做的事?
况且大家同朝为官,这不是给他添堵么!
但心中这般想,面上他却不敢得罪,这两人接连站出来,他没办法再用先前的借口拖着不验身,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