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晕倒

屋外霖霪霏霏,天色晦暗。

沈烨站在青瓦屋檐下,身侧玄英撑起一柄宽大的二十四骨油纸伞,风雨不沾身。

伞下,沈烨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

他的目光定在食案上,眼底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像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姜云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些发怵,垂首避开沈烨的目光,心虚地绞着手中软帕。

那梅花毕竟生在万寿居,她这般不问自取,便是偷盗行径。只是,他为何会知晓,还是他有其他要事,可为何不去万寿居反而来她这里?

沈烨瞥见她的小动作,像是偷吃甘荀的兔子,被发现后瑟缩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但只要你稍不注意,它便会两腿蹬你一脸土。

姜云簌今日穿的是件对襟长衫,鸦鬓仅用一只白玉梅花簪高高盘起,垂首时,皓白细长的脖颈弯出漂亮的弧度。

就这样不加遮掩地,暴露在沈烨眼皮子底下。

与黑沉的天色相比,白得晃眼。

沈烨长指无意识地滑拨着腕上念珠。

复又垂眸瞥向那尚显幼态的脸,确是小,怕是比菱姐儿也大不了多少。

回过神来后,沈烨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如此长的时间,遂匆匆移开视线。

沉声问,“姜姑娘可有话予我说?”

若她如实相告,念在她年岁小不懂事的份上,他可以不予计较,稍加劝诫即可。

姜云簌闻言,他果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堂堂首辅,竟吝啬至此,一点梅花都舍不得。

真是古板又吝啬。

想到日后还要千方百计讨他欢心,姜云簌只觉眼前一黑,但却又不得不如此。

而后见她昂首轻咬着红润的菱唇,眼中一片迷茫,声音很是委屈道,“沈大人想要我说什么呢?”

“想必大人也看见了,这梅花粥、梅花糕皆是用万寿居的梅花所做,小女前段时日吃什么都没胃口,那日有幸尝过沈大人命人做的梅花粥,总算有些胃口。”

“今日实在馋得慌,才去万寿居摘了些梅花来,若沈大人执意要个说法,云簌也别无他法,但凭处置。”

说完只见她又犹疑一瞬,“只是,只是千万别告诉我父亲、母亲。”

姜云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凄惨,好似他若再说一句,她便会落下泪珠子来。

一旁的玄英见了都于心不忍,可沈烨仍旧无动于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语调冷肃问道,“你说你只是摘了花?”

姜云簌一愣,木然点头,什么叫只是摘了花?

沈烨唇角冷冷往上一扬,好得很,谎话连篇,遇事只知逃避,若是家中小辈,早已请出卫家家法。

沈烨转身走出檐下,声音比来时更冷,“还不带着你家姑娘跟上?”

说完负手没入濛濛雨雾中,腕上的念珠露出一小段。

姜云簌看到,有些怔然,这人竟还信佛?不过信佛又怎样,还不是冷漠又残忍!

青霜抖开披风往她身上披,外面飘着雨呢,沈大人身为男子都批着鹤氅,姑娘作为女子只能是更畏寒。

哪知姜云簌摆摆手,长睫轻颤,“不用,你别跟上,我有打算。”

姜云簌顶着细雨亦步亦趋跟在沈烨身后,连伞也未撑,身后青霜张张嘴又合上。

沈烨与玄英步子迈得大,加上此刻沈烨余怒还未消完,很快姜云簌就远远地落在两人身后。

到了万寿居后,沈烨扭头见姜云簌还未跟上,吩咐身边的玄英。

“去看看。”

甫一说完,姜云簌便脸色泛红,微微喘着气出现在两人面前,红唇微微翕动。

沈烨一眼瞥过,而后愣住,她未撑伞。

姜云簌浑身被细雨浸透,衣强乖顺地贴在纤瘦身躯上,勾勒出少女初露端倪的玲珑,在雨中瑟瑟发抖,急需得到庇佑。

高热初退,姜云簌身子本就未调理好,冒雨走到这里,体力早已不支。

哪只沈烨还有闲情捉弄她。

“转过去。”沈烨陡然出声。

不知他是对谁说的,姜云簌与玄英两人同时转过身。

沈烨的本意是让玄英转过去,姜云簌身为未出阁的女子,按理说,他与玄英都得避嫌。

哪只两人都会错了他的意,沈烨心里哭笑不得,从小到大,还从未有过此种心境,倒是新鲜。

只是他面上不显,依旧一副凛然样,瞥过一眼瑟瑟发抖的姜云簌一眼,“玄英留在此处,你随我来。”

眼前有一瞬的晕乎,姜云簌晃晃脑袋强忍着不适默默跟上,也不知这老古板究竟要做何。

……

两人来到后院檐下拐角停住,沈烨霍然转身,目带审视,声含冷峭道。

“姜姑娘,做错事便要受罚,一味逃避只会适得其反。”

“这几颗梅树……”

沈烨边说边转过身,除去花瓣稀疏些,六棵梅树完好无损地立于墙角。

沈烨拧眉顿住,住持不是说她遣人砍了梅树?

姜云簌脑袋昏沉沉道,脸色苍白,忍着不适问完最后一句,“梅树怎么了?”

纤瘦身影轻飘飘往下倒去。

沈烨向来波澜不惊的双眸浮现一丝涟漪,身体反应比脑中的想法更快,什么梅树梅花全抛在脑后。

待他牢牢将人接住后,他才发现此时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与不合适,以及那细得惊人的纤腰,一折就断。

女子温热潮湿的身躯隔着鹤氅紧紧贴在他身上,温暖的舒适感传遍全身。

沈烨垂眸凝着面前娇花儿一样的女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了不让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以及太过亲密,沈烨只是一手圈揽住她,一手垂在身侧。

可女子极没有安全感,委屈着一张脸将细臂不停地在他身上攀着、摸索着。

她这般一阵乱摸,沈烨清冷面容逐渐涨红,呼吸不再平稳,可他又不能撒手不管。

这女子,简直是胆大妄为至极!

玄英见后院两人久久不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想想还是过来看看的好。

哪知会撞见从不近女色的大人竟紧搂住姜姑娘不放。

玄英正要说话。

沈烨一个眼神飞过去,玄英忙捂住嘴。

沈烨脸上依旧维持着往日的那股云淡风轻,怀里女子似又起了高热,想了想,又扯下身上的鹤氅紧紧裹住女子纤细身姿。

鹤氅又长又大,将姜云簌从头到脚包了个严严实实,常人难以辨认。

接着双手打横抱起她,抱起她的那一瞬,轻飘飘,没有一点重量,太瘦了。

沈烨平静下来的心不知为何一刺。

抱着她步履稳当地往院外走去,边走边吩咐玄英,“去备马。”

注意到玄英惊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只是身体有疾,不是废了。”

玄英呵呵一笑,忙去备车。

刚出万寿居,就见姜云簌的贴身婢子撑伞守在门外焦急地张望。

青霜见沈烨出来,怀里抱着什么,仔细看去,那身形不就是自家姑娘。

也顾不上失礼,匆忙上前。

沈烨抱着姜云簌略微往后一退,攒着眉,“身为奴才却任由主子在雨里奔走,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应当。”

青霜听完吓得立即丢下伞跪在地上,不停道,“婢子知错,婢子知错。”

看着地上抖个不停地青霜,怀里的女子事不关己地昏睡着,沈烨心里越发浮泛起烦躁,她的婢子,关他何事?

“行了,你家姑娘许是又起了高热,一直待寺里也不是办法,我先送你家姑娘回府,姜大人那边我自会去说。”

青霜连声感谢,抹着眼眶,“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须臾,沈烨抱着姜云簌上了马车,玄英在外驱车。

马车周围悬着厚厚的锦帘,车内燃着一个火盆,热意十足。

鹤氅裹着姜云簌,他只穿了一件直裰,一路走来,早被雨淋湿。

将怀里的人放在上首他常坐的位置上,那里垫着一层雪白柔滑的毛绒毯。

他从不用引囊,习惯了正襟危坐。

可靠坐在毛绒毯上的女子显然不习惯,背后的车壁硬邦邦的,还是毛绒毯更舒服。

姜云簌脑袋一歪,身体软软地斜趴在毛绒毯上,绯红的小脸往上蹭蹭。

沈烨坐在左侧,扭头看去,看不惯她这东倒西歪的模样,于是坐回她身侧,单手垫在她脑袋下,缓缓往上抬。

中途触到她的耳朵,与她娇容截然不同的温度,冰冰凉凉,沈烨掌心一抖,心也跟着一颤。

终于将她的身子矫正,沈烨长舒一口气。

额上不知何时布满细汗,沈烨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待抹去额上细汗时,却看见他方才用的正是属于姜云簌的那方鸢色手帕。

姜云簌靠在硬实的车壁上不得儿,身子一歪,歪到沈烨膝上。

沈烨一惊,忙把手中的手帕揣进袖里,女子歪在他膝上,轻浅温暖的鼻息透过衣料洒在他的膝上。

原先骨头缝儿里那难捱的、钻心的疼意得到缓解。

沈烨体会到久违的舒畅,此刻难得的不想推开她,贪恋着这短暂的温暖。

他侧首看着膝上的女子,尖尖的下颌没有一点肉,也不知她平日里吃些什么?

女子又无意识地一动,身上的鹤氅滑落一半,沈烨伸手捞起来将她兜头罩住。

合上双眼,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