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又往慈恩寺

陈怀柔见他长眉紧锁、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暗自吐出一口气。

看样子,他对那姜家庶女并没什么好感,芳菲所说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陈怀柔又矜持地坐会珊瑚椅上,视线始终有意无意望向沈烨那边。

倒是一旁的明夫人与陈芳菲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久久不能回神。

少时,明夫人随夫出征,大漠孤烟下,苍鹰振翅九霄、击碎长空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她见过的苍鹰,狠戾、桀骜不驯,爪子、嘴喙皆是伤人利器。

但从未见过哪只鹰能如此温顺可爱、灵气逼人,如一只豢养在圈的小宠。

见沈烨将纸条纳回袖中,明夫人上前几步,眼里露出期冀,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不知沈大人可否再让您的爱宠现身一观……”

话未说完,沈烨来到窗边,不疾不徐地关上窗,长袖滑落,露出腕骨上的念珠。引得身旁陈怀柔的目光一顿,原来他也信佛。

沈烨语调很平,“抱歉,明夫人,他并非爱宠,也不喜他人触碰。”语气虽淡,却并无商量的余地。

明夫人脸一红,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烨又示意身旁的玄英,“夜色已深,我让玄英送夫人回府。”

明夫人松了一口气,得亏沈烨修养到位,没有将她晾在一边,便顺着他的话下阶,“那就多谢沈大人,妾身先告退。”

待三人走后,屋内滞留下三种不同的脂粉味,虽不难闻,但他并不喜,遂推开窗散味。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那夜姜云簌跌入自己怀里时,她身上那浅浅的茶花香,莫名地有些好闻。

可一想到刚才字条上住持写的那句。

姜姑娘遣人砍了你的梅树。

沈烨就有些头疼。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他叫板儿,有些难缠,又想起她收下沈拾安的药膏,却拒绝他送的凝香膏。

有些不知好歹过头了。

沈烨心中隐隐升起一抹不畅,无欲无求如他,一时竟不不知为何会有此感受。

画舫楼下传来明夫人的赞叹声,“这沈大人可真是一表人才,学识渊博,比你那大老粗的父亲不知强哪里去了。”

陈芳菲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陈怀柔忙去扯明夫人的袖子,眼神示意身后,小声道,“母亲,快别说了,那护卫大哥跟在身后呢。”

……

次日,雾蒙蒙的天又飘起砭人肌肤的雨来。

沈府扶风院内,靠墙的两株星花玉兰吐出娇小花苞,细雨滴落在花苞上,攀不住又滴落入地。

正屋中烧着地龙,绿釉青鹤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松墨香,屋内暖意融融。

沈烨一身瑾瑜色杭绸直裰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神色肃穆地握着公函,一扫而过后,熟稔握笔加以批注。

檀木玉兰纹翘头案上整齐地堆着一摞摞公函,这些都是今日竭待处理的公函。

烛火已燃了一半,烛台里浸满蜡泪,玄英上前拨亮火芯子,低声道,“老太爷来信,问老爷今岁生辰宴是回青州置办?还是就在金陵办宴?”

沈烨闻言一愣,印象中,在青州卫家的那段时日,每岁生辰宴只草草一碗长寿面解决,用完后便刻不容缓地去书房完成夫子留下的课业、去后院练习武师傅教授的拳脚功夫。

外祖父素来严苛,认为与课业无关的东西都会玩物丧志,是以生辰宴都是潦草一过。

如今外祖父却亲自提起,且有大办的意思。

沈烨稍作思索,“就在金陵,不回青州,送些今岁新产的茶叶与土仪过去。”卫老太爷爱饮茶。

玄英点点头,看着地毯上的“寿”字纹,蓦地想起什么,又问沈烨,“那是否要给表姑娘们带些胭脂水粉?”

沈烨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必。”卫家乃百年大族,怎么也不会亏家里小辈的胭脂水粉。

窗外玉兰发出淡淡冷香飘进屋内,沈烨偏头望去,想起万寿居的红梅。

“啪”一声,沈烨撂下手中公函,起身往外走去,“备马,去慈恩寺。”

玄英眼皮一抖,他从未见过沈烨会在公务为处理完之前就去做其他事,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不会是因为姜姑娘吧?

不敢耽搁,忙去木施上取下鹤氅跟在沈烨身后。

沈烨一踏出门,周管事正端着一碗药走进院里,见他要走,忙道,“老爷,先把药喝了再走不迟。”

沈烨闻着那苦涩的药味,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接过木碗,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

姜云簌采了一大篮子梅花,让青霜交给膳房的小师傅去做,做好后匀给大家一起吃。

梅花粥做好后,还余下许多,青霜又做了一些梅花糕。

寮房内烧着炭盆,这炭显然没有沈烨用的那炭好,用起来灰与烟直冒,姜云簌嫌弃地将炭盆移到角落。

刚熬好的梅花粥热气腾腾的,梅香扑鼻,最适合这阴雨绵绵的天儿。

姜云簌右手舀起一大勺,左手捻着一块梅花糕,一口粥,一口糕,吃得不亦说乎。

“嘭、嘭嘭。”寮房门被拍响。

姜云簌头也未抬,嘴里喝着粥含糊不清道,“青霜,去开门。”

拉开房门的那一刹,四目相对。

姜云簌呆住,门外是沈烨,一身玄色鹤氅,木着一张脸,眼神冷冽。

嘴里的粥还未来得及咽下,左手的梅花糕也只咬了一半。

姜云簌只觉颊边火烧火燎般,像是要把她点着了。

失礼又失态。

姜云簌用手帕擦擦唇角,轻咳一声,声音轻柔道,“不知沈大人造访,还请多多担待。”

沈烨目光落在她绯红的颊边,而后快速移开。

砍了他的梅树,她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不说,还明目张胆地当着他的面吃糕用粥。

姜云簌依旧是白日那身装扮,青梅色衣裳衬得她活力十足,素着一张脸,只看你时,眼里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看着眼前这双湿漉漉的褐眸,沈烨有些怀疑,她真的遣人砍了树?

但食案上的梅花粥与梅花糕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