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路上,云沛的眉心就没松开过。她低垂着头,沉默地在宫墙内快步行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宫门外,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直到掀开车窗帘,再也看不到皇宫的大门,云沛才把头伸回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感叹道:“这一回来就匆匆忙忙的,我差点忘了家里这么冷的。”
谢维岳把帘子塞得更严实些。说道:“很快就到家了。”
云沛忽然问道:“你说,皇上是真的信了吗?”
谢维岳摇摇头道:“皇上向来疑心深重,就算从我们的身上瞧不出破绽,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
云沛撇了撇嘴,不得不认同地点点头,接着又问道:“如果皇上就是不肯放过卢将军怎么办?”
谢维岳停顿片刻,回答道:“方才我看皇上的意思,他倒也不是对于卢大哥的罪名感到多么愤怒。所以,我想他的心里,也是偏向卢大哥更多一些的。”
“只是,此事牵扯到了太子和我,他或许会想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打压太子一番。”谢维岳垂下眼睛:“除此之外,事情做得这么明显,那些人何尝不是把皇帝玩弄在手心。”
“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云沛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若不是皇上自己之前对太子的态度,旁人也未必就会生出这样的胆量。”
其实他人的谋逆之心,当然并不会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才生出来的。只是之前,那些人多少还会顾及皇帝正值壮年,怕他耳清目明,自己过早地暴露出来,反而坏事。
然而这半年以来,皇上做下的许多事,都让人有了轻视,甚至是挑衅他的想法。
先是皇帝最为宠爱和信赖的臣子——右相施尚的家里,出了“莲尸案”这么大的案子。
身为一朝宰相,施尚不仅谋害无辜百姓,以人的尸体作为养分,喂养出一池的莲花来。而且,他还用这些莲花,制成了各种莲花制品,任其在达官显贵、甚至是邕京的市面上流通。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令百姓怨声载道了。
当时这个案子出来,处决了不少的施家人。也借此机会,清算了不少的贪官污吏。即便当时并未查清事情的真相,但对于百姓来说,恶人已血债血偿,事情也就该到此结束了。
然而没过多久,市井之间就传出了皇帝也牵扯到了这件案子里的传言。最为普遍的一种说法,便是说在从前的时候,施尚寻来了一种奇门密法献给皇上,据说能让人长生不老。皇帝便要求施尚为他炼制密法丹药,因此才有了后续的种种。
通载帝对于修仙问道、研制丹药颇有兴趣,这在大幽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许多人都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
当然,云沛知道这传言并不全都是假的,毕竟皇帝是真的享用了施尚进献的丹药。又毕竟这个消息,还是她放出去的。
那时候,她刚刚重生没多久,便已经开始为日后的复仇铺路了。她固然恨不得直接手刃通载帝,但那毕竟是皇帝,弑君这种事情,还是要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于是,她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在暗中放出一些消息。
不过,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传播者”。所放出去的消息,都是真实可靠的,并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她本来的想法,只是想让百姓逐渐认识到真实的皇帝而已。可她没想到的是,民间也潜藏着许多没有原则的“创作者”,他们将云沛放出来的这些消息添油加醋,进行二次创作,从而编造出一个个荒诞离谱,却又让人趋之若鹜、深信不疑的谣言。
就比如莲尸和丹药的事情,云沛就只是放出了施尚给皇帝进献丹药的消息,没想到几日的时间,这个消息就已经进化成了一篇篇幅不短、结构完整、逻辑自洽的小故事。
马车的一个转弯,让云沛从已然飘远了的思绪中回神。她转头看向谢维岳,那人正捧着茶盏浅啜。
云沛忽然问道:“如果皇上执意不肯放过卢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谢维岳的动作一顿,而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直直地看向云沛。
与他的目光相接后,云沛抿了抿唇,心道果然如此。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跟皇上说?”
庄昆坊的局面,必定要谢维岳亲自去收拾。倘若卢天逸不能前往边关退敌,那么唯一能够指望的,便只剩下一个人——谢维晟。
云沛继续道:“皇上本就疑心谢家,卢将军受的又是勾结秀作的罪名。这种时候,大哥忽然现身,让皇上知道,谢老国公的长子被秀作人从战场上救了回去,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偏偏谢家又瞒着他这么久!”她缓了口气,问道:“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谢维岳神色淡然地道:“要么让大哥出面,要么劫狱救出卢大哥。国难当前,哪里容得皇上多想?”
云沛赶紧扑上去,抬手捂住他的嘴:“净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谢维岳笑了笑,炙热的气息喷在云沛有些发凉的手上。他将那只手从自己的嘴上拿下来握在手里,说道:“我们这一路上,说的哪一句不大逆不道了?还差这句?”
云沛瞪他一眼,无奈地缩回手。
令人发愁的事情似乎没有尽头,可回家的路总是有走完的时候。很快,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直至完全停了下来。
裕国公府恢弘的大门外,此时已经站满了人。
谢维岳先一步跳下车去,接着掀开车帘,将云沛扶了下来。
“母亲!”云沛高兴地唤道:“大嫂嫂!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谢老夫人带着大儿媳齐绮快步迎了上来,将二儿子和二儿媳从头看到尾,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
“母亲。”谢维岳语调柔软地道。
谢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