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白岗的思绪竟然异常地清晰起来。
以自己对白岩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就这样抛下宋庚的尸首不管。
因此,他也不会立刻就来追自己。
白岗一边逮着僻静的小路朝山下狂奔,一边思考着之后的事。
家里是决计不能回了,镇子上也不能再待了。但他得想办法回家拿些钱出来,为日后的流亡做准备。
白岩是劳作惯了的人,身体健壮,力气也大。就算背着个尸体下山,也不会对他的速度有多大的影响。
现在就回家恐怕来不及,于是白岗决定在山里先躲着。
白岩一定不会想到,自己还会躲回山里,所以山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在下山路的附近找了个角落躲匿起来,打算等看到白岩带着宋庚的尸体离开之后,再进山寻找藏身之处。
然而他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来白岩的身影。
夜晚的荒僻野山上,只有些许虫鸣和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
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莫名席卷了白岗,让他猛然间升起一股冲动,想要返回刚才打算埋葬宋庚的地方看看。
白岗吞了吞口水,将面前的杂草轻轻拨开,探出头观察了片刻。在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以后,才从草丛深处走了出来。
他凭着依稀的记忆,一路借助树干和草堆作为掩护,轻手轻脚地慢慢靠近着,直到看到了那微弱的火光。
火光的位置很靠下,看上去是被放在了地上。
白岗放轻了呼吸,谨慎地将身体压得更低。
不知道白岩这么长时间了是在做什么?不会还想要试图救活宋庚吧?
夜晚的深山静谧得令人心慌,周遭除却悠长诡异的虫鸣声,和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以外,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
好像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似的。
白岗不由皱起眉头,心跳骤然加快。
白岩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将眼睛从草丛后露出来,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
莫非是白岩料到了自己会回来,所以提前埋伏自己?
不可能啊,白岩哪里是有这种心计的人物?
谨慎地再一次确定了四周真的没有人之后,白岗猫着腰站起身来,缓慢地朝宋庚尸首所在的位置移动着。
在微弱的灯笼光线的照亮下,白岗先是看清了宋庚的尸体。
他依旧躺在原来的地方,位置没有丝毫的移动,甚至连姿势也不曾改变。
“怎么会这样?白岩人去哪儿了?他怎么把宋庚丢在这里?”
“难不成,他真的追着自己下山了?”
“可是刚才明明没有听到身后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啊!”
在那一瞬间,白岗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想法。他感觉手心里微微发凉,是出了汗又被风吹过的感受。
他把手掌摊平,在裤子上摩擦了几下,才继续谨慎地向宋庚的方向靠近。
走到近前,甚至还大着胆子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他终于确定了白岩真的不在这里。
白岗又吞了口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庚的尸首。
虽然不知道白岩去哪儿了,但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将宋庚的尸首带走藏起来。
这样一来,宋庚就彻底的消失了。
就算白岩还去衙门告他,人证物证都没有,县令大人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白岗弯下腰,将脚边碍事的灯笼提起来,打算先拿到一边去。
然而,在他提着灯笼再次直起腰的时候,却注意到火光照亮的范围内,出现了一只半新不旧的布鞋。
白岗吓得险些叫出声,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手里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火焰燎到了外面的纸扎,瞬间就将灯笼点燃。
火势在眨眼间变大,这一小片区域也因此明亮许多。
所以,他看清了那只布鞋的主人。
“……”白岗的手卸了力,“哥?”
白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只脚朝向自己,另一只脚贴着地,腿也半折着贴在地面,头在较远的另一端。
他两只手的姿势也不同,一只手直直地摊开落在身侧,另一只手放在脸的旁边。
他的双眼紧闭,脸色难看得吓人,手指的末端却染上了浓黑的颜色。
“哥?”白岗又试着叫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嘶——”小腿和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是火焰已经烧到了自己的身旁。白岗猛地回过神来,迅速将火扑灭。
随后,他借着月光走到白岩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身上推了推:“哥……”
白岩还是没有反应,这让白岗想起了不久之前宋庚的意外。
宋庚之前总是咳嗽,自己也是亲眼看见了的。
难不成,他的病其实是会传染的?难不成大哥也……?
白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紧把白岩拉起来,一边拍打着他的脸颊,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把他叫醒。
可是很快,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自己托在白岩脑后的那只手,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温热粘稠的液体。
白岗的身体瞬间打起寒颤,呼吸也变得起伏不定。他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借着月光看过去,手心里沾染了黑乎乎的一片。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鼻尖萦绕着的铁锈味道。
他抖着那只手,向白岩刚刚躺着的那个地方摸去。
那里有一块尖锐的石头,石头上面也同样沾染了粘稠的液体,只是早已变得冰凉。
他想起自己跑开时,狠狠撞向白岩的那一下。
难怪白岩把宋庚就摆在那里不管,难怪白岩没有追来……
白岗握住白岩那只指尖沾血的手,紧紧地,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倒下的时候,他流血的时候,他还醒着。
他知道自己的脑袋破了一个大洞,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
可是他的身边只有一具死尸,而他的弟弟已经跑远了。
就在自己找了个藏身处,为日后做打算的这段时间里——
他的大哥就躺在冰冷的石头上,无助地感受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