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味合蒸的味道浓郁不腻,咸甜适中,两家各有千秋。不过沐瑶更中意“喜宴楼”的那道,因为里面放上了她爱吃的芫荽。
芫荽在大允并不多见,细细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没什么印象。小时候每次吃泡泡小馄饨,都会放上许多点缀。它的味道很特别,清凉脆爽又带着涩味,细细嚼着,还能品到一丝甘甜,用于凉拌牛肉或者做成丸子都很可口。没想到在北冥能吃到它,忍不住又夹上一口“翠绿”。
谢辞见沐瑶对着“喜宴楼”的那道腊味合蒸夹了五口,每次都会带上芫荽,眉梢微翘,眼底淌过光晕,微笑道:“这芫荽是我们北冥的特产,很多人吃不惯,没想到能得你喜欢。”
沐瑶手中的玉箸一顿,错开他的目光回道:“难怪在大允没怎么见着。芫荽性温,入肺,可消食,去积滞,治疗麻疹和热毒。口味独特,当作佐料可以为菜色锦上添花。若是煮沸后加入白糖或者蜂蜜,还有一定要排毒养颜效果,益处颇多。”
“哦,沐贵女懂医?”谢辞好奇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将芫荽的功效讲得如此详细。
沐瑶没有谦虚,她肯定地点了点螓首。八百六十万两一枚的“竹露丸”又清晰地在她脑中打卡。倏地又想到了魏无殇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不禁微微收紧了手中的玉箸。
谢辞眼中闪过一道流光,不确定地问道:“南山阁中的药香也是出自沐贵女之手?”
闻言,沐瑶微微惊讶,谢辞竟能凭借一道菜品推测出“南山阁”里的药出自她手。不过她本就有着往这方面发展的打算,并不打算隐瞒,故坦诚地看向谢辞回道:“是的。我的医术尚可。”
谢辞微微怔愣,她的话让自己心中萌发出了一丝希冀。皇上在服用了“不死还魂草后”,已无生命之虞,但是仍未得到根本上的治愈。如今国库空虚,南戉国虎视眈眈,还有许多新兴崛起的中小国,不可不说如今的北冥内忧外患,外强中干。而新皇慕容宸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位极为难得的明君。这根定海神针绝不能倒下。
皇上有意拉拢南疆,眼下南疆新皇季祁差不多也该到北冥了。
季祁即位不久,不曾查到有关他的任何信息。南疆老皇帝共有六位皇子,如今继承大统的却不在这六位皇子之中,这位南疆新皇仿佛是凭空冒出来似的。不知这次会谈,南疆会提出什么条件。这个国家虽然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却与南戉和北冥两端毗邻,一面环海,占据虎口要势,无论如何这次务必都要将南疆拉拢过来。
“谢公子?”
当沐瑶喊出第三声时,谢辞猛得回过神来。
他敛下眼中情绪,心中不禁为自己的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好笑。连简神医都治不了的根本,他还在指望什么?
“贵女请讲。”谢辞又恢复到了以往云淡风轻的清贵之仪。
沐瑶一噎,敢情她刚才那些话白说了。见谢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多加叨扰,粉唇轻启道:“多谢公子款待,待我家人来了,必当重谢公子。”
“沐贵女不必客气,倾城与我同门,他的老师与家师同源,我俩的关系相比其他师兄弟更为亲近。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贵女在此安心住下便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知。若我不在府中,可以找苗叔,他会安排。”谢辞一想到她的两位夫君不日便达北冥,心头无力之感一触而就,偏偏此时他又无暇分身。
这一夜沐瑶睡得极不踏实,侧卧在床,望着桌上的沙漏,连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中如同留影机般一件件不停地反复播放。直至卯时过后她才昏昏入睡。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蔚蓝的天空,金色的光辉穿过雕棂上的油纸,慵懒地洒在睡美人身上。
沐瑶闷热地踢了下被子翻了个身,不情不愿地睁开一条缝,明亮的光线延伸到她眼中,轻哄着她的心海。
她迷糊地嘤咛一声,秀背缓缓向上倾斜,胡乱抓了几下秀发,半梦半醒地下了床。
打开房门,阵阵鸟语花香将她牢牢裹住,还未及她完全睁开美目,只听得“哐堂”几声巨响,惊得沐瑶瞬间醒得不能再醒了。
只见苑内洋洋洒洒地站着两排人,有男有女,手中端着金盆,洗漱用品,衫绸缎服,精美头面,宝珠绣鞋等等。他们正目瞪口呆两眼放空地盯着自己,就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宛若磐石地伫立着。
什么叫社死瞬间?现在就是!
沐瑶放下欲伸懒腰的藕臂,故作镇定问道:“你们是来。。。?”
未及她说完整句话,这群人中的几位贵妇打扮的女子已经簇拥而上,将她热情地拥入房内,不大的空间一下子显得狭挤起来。
她们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地介绍着自己。顷刻间,屋里气氛热烈,各种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沐瑶听得脑袋晕乎转向,从这么多争抢发言的只字片语中她理顺了思绪。这些贵妇是宫中致仕的女官,是谢辞特意重金聘来照顾她的。最为年长的这位绿衫姑姑正眉开眼笑地大声说道:“我就说咱们国师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银两将我们请来,原来是位绝色天仙。难怪将这座万年冰山给融了个一干二净!”
“可不是么!瞧瞧这些衣饰,我在宫里头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精良的,可见国师用心良苦!贵女,你可得领情啊!”一位梅红裙衫的姑姑接着说道。
未等沐瑶接口,另一位紫酱红衫衣的姑姑又抢着补了几句:“赶紧的!啰里八嗦一大堆也没见干点正事!”
得,反正也没自己发言的地儿,不如好好享受。
这些服饰,沐瑶瞧上一眼便喜欢上了。那身裙衫是青绯缃混染的云锦,淡淡的三色错综晕染在一起,这种色系她只在许府给的聘礼“三色釉莲杯”上见过,没想到还能染出衣色。此类染制技术对于云启来说相当罕见,价格怕是得上天。
这份人情欠大发了!
转眼间她已穿戴完毕。
几位姑姑着实热情周到。在为她穿上华服前,还为她松驰了一番筋骨。已经好久没有被这么舒服的“马莎姬”过了。脑中忽地又闪过开建美容院的宏图大计,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连锁大饭店还没有开起来呢,这么好高骛远做甚!
“沐贵女真是太漂亮了,我书读得少,形容不出,你们快说说!”紫酱红姑姑感叹道。
众人一致摇头,她们只觉得此颜只得天上有,今日凡间得见,此生无憾!
“紫酱红”见她们失神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下了:“得,不说了不说了!”
转而看向沐瑶,拉起她的柔荑轻轻揉着说道:“沐贵女,我带你去用午膳,国师正等着呢。”周蓉已经等不及见着国师得见沐贵女时两眼发直的样子了。
一路上,沐瑶还是问了下姑姑这身行头的价格。实在是太过精美,而且听姑姑的意思,这些全是谢辞赠予她的,她总得估摸清楚,事后将人情还上。
周蓉本不想多嘴,但她觉得有必要帮国师说上几句。公子花了这么多心思压着不说,那贵女怎么知道这份情谊有多重呢?
“沐贵女,你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国师让人赶着从咸水各大珠宝阁加急重金购来的,具体多少银两我并不清楚,不过听说好像动用了援军的私银。”为何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那是因为她的夫君和这儿的大总管苗观是亲兄弟。
“什么!”沐瑶脚步猛得一滞,不可思议地看向周蓉。
什么叫动用了援军的私银?莫不是谢辞擅动军饷了?
“援军的私银是什么意思?”沐瑶大惊失色问道,一颗心儿都要跳出喉口了,这远超出她的预想了,她恨不得即刻扒下这身行头。
周蓉见沐瑶一双杏眸瞪得老大,眼中尽是惊骇之色,嘴角一抽:糟了,说过头了,瞧她那张嘴,不会说还不如不说,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贵女误会,我们国师风光霁月,怎会犯下此等忤逆大罪。是。。。”周蓉话音一顿,完了!她好像真的多嘴了,说了不该说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并没有摆上明面。
“是什么?”沐瑶紧追问道。
周蓉拉过沐瑶,思忖过后回道:“沐贵女,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在公子面前表露出来啊。”
沐瑶点了点头。周蓉这才半信半疑地说了出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时候不说也不行了。
原来北冥这两年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在与南戉国的边境维稳之上耗费了大量的国力。再加上新皇即位,平定内乱扫除异端上又耗费了巨大的军力,所以如今城内所见的新兴稳定之势及百姓的安居乐业皆是新皇与谢辞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谢辞的产业遍布北冥,本家背靠北冥第一皇商,这些年来对新皇的政权稳固付出了巨大的财力。他每年经营的产业所得其中有一大半都支持了新皇。
沐瑶听周蓉七绕八绕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大堆,彻底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谢辞——拮据。
沐瑶心头闷闷的,迈着沉重地步伐若有所思地随着周蓉款步走进厅堂。
“谢公子。”她强打起精神与谢辞打了个招呼。
谢辞转身负手而立,来人的仙姿玉色突入眼帘,巨大的视觉冲击令他心头重重一震。
金辉之中,美人穿着明艳的“花染晕云锦”,娇美的身姿被衬托窈窕玲珑。腰间那条淡水绿的绸带随着莲步的停驻轻轻拂下,在空中漾起一道波纹。
一头酒红色的云堆被绾成了好看的花篮髻,黛眉清浅,眼横秋水,面似桃花含露,体馥沁魂。那一套稀有的粉翠头面更是将她映照得灼灼其华,风情尽生。
今日的这身衣裳并没有加上衣襟,露出精致无暇的莹白锁骨,但却被拉高了胸襟的高度,将一对傲人的玉峰遮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丘壑若隐若现。
谢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整整五息之久。还是周蓉重重咳了一声才打破了空气的凝固。
“沐贵女请坐。”谢辞敛回神色,却被沐瑶捕捉殆尽。
今日的腊味合蒸被放上了许多芫荽,桌上的其他几道菜品也被适当地加入了些许。
一时空气沉默,沐瑶觉得胸口胀涩,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谢公子,衣饰很漂亮,我很喜欢,让你费神了。其实我平日里不怎么讲究,无须这般破费。”
“沐贵女客气,几件衣饰而已,无足挂齿。喜欢就好。”谢辞和悦说道。能得到佳人的肯定,他心里舒坦至极,近来的忧愁似乎都褪去不少。
话题似乎一下子被打开了,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当沐瑶问及大允那边的情况之时,谢辞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他淡笑着回道:“若是顺利的话,海东青应该已经将消息传到了五台县。那里距离咸水有近四五日的车程。沐贵女无须担忧,相信赫连公子他们很快就会来接你。”
还有四五日吗?魏无殇这个混蛋竟然带自己飞了这么远!
沐瑶抿着嘴,容颜多了几分愁云。
谢辞夹起一块定胜糕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上,轻声宽慰道:“莫急,相信很快你就能见着他们了。午后我需出府一次,晚膳前能回来。咸水夜景如画,若是贵女闲暇无事,不如由我带你夜泛洱水如何?江上常设歌舞、灯会和打铁花表演,热闹非凡,是我们当地的一大特色,许多贵女都会前去游赏。”
洱水。。。?沐瑶思绪开始飘远,她记得当初与沈初堂相遇就是在那洱水之上。
“洱水直通咸水吗?”沐瑶启声问道。
谢辞笑着回道:“洱水很长,错综流经北冥六座城池和一百二十三条河道,直通咸水,东至云澜西境,是我们咸水城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好。”沐瑶嫣然笑道。
既来之则安之,不妨趁此机会对这里好好考察一番。忽而想起沈初堂留给她的那十张千两银票仍在身边,不禁芙面微赧,当初离开之际怎么将这儿给忘了呢!如今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再见,心中窒息感陡然而生。不过转眼想想自己留给他的那两张方子,也就没那么羞愧了。
这笔银两足够她买作画的材料了。想到谢辞对她的精心照拂和他面临的窘境,她觉得自己应该行动起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