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我们到了。”一名马车侍卫说道。
谢辞下车后,锐利的目光扫过这座高三层楼的客栈,见临街的客房只有零星几间透着昏暗的烛火,稍稍整理了一下洁白如雪的绣月长袍,大步迈进厅堂。
紧随其后的骠骑大将军赵羽和二十名禁卫军接踵而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回荡在夜空中,发出哒哒的回响,低沉而急促。
沈初堂手中的茶盏一顿,靠近窗棂,望见一群官兵正牵着马围在客栈周边,大门口驻停着一辆雕饰豪华的乌骓马车。
他眸色微沉走进内厢,见沐瑶正耷拉着脑袋守在炉边一瞬不瞬地盯着火势,心头一软,脸部的线条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沐贵女。”沈初堂靠近,俯身轻轻唤道。
闻声,沐瑶抬眸,眼神迷朦地看向来人。
她撑着疲软的娇躯起身,霎那间头晕眼花,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锁住,搂入怀中。
“没事吧?”沈初堂关心道。
轻柔的口吻悠扬动人,温热的气息轻拂在沐瑶耳畔,仿佛一根白羽扫过心间,说不出的魅惑。那温柔似水的眸光,身上独有的茗香令她的心神倏地飘忽起来,仿佛有一种致命的魔力,令人心甘情愿地肆意沉沦。
沐瑶惊觉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双手握上沈初堂的双臂,想借力站稳,不料整个身体蓦然腾空,被打横抱起,轻轻放至床榻。
沈初堂的胸膛压向沐瑶。狭窄的空间里,两人青丝缠绕,双唇贴近。他凝视着沐瑶,眼神深邃如雾。唇角弯弯,笑意浮上眉眼说道:“你太累了,休息吧。”
言罢,为她捻好缎被,起身坐至炉边。
沐瑶瞬间清醒了几分,半起着身子,红着脸嘤咛道:“差不多好了,可以揭盖盛出了。”
“好。”沈初堂灭了炉火,将药汤倒入碗中,刚好是一碗的量。
沐瑶揉了揉惺忪萌秋的眼睛,叮嘱道:“沈公子,待稍凉至温就能喝了。每七日煎用一次,一月一疗程。下次煎药前可以先将药材泡上一炷香的时间。每次服用后当日内忌生冷、辛辣和腥荤。”
“好。”
缱绻的嗓音再次响起,沈初堂放下药碗坐至床边,扶她躺下,为她重新捻上缎被,轻言浅笑道:“睡吧,我出去一次,不用等我。”说完端起汤碗出了房门。
随着一道“吱呀”的关门声,沐瑶紧抓缎被的柔荑渐渐松弛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只有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依然起伏得厉害。
她侧身躺着,一只藕臂屈着缎枕,阖上美目,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挥散那些不该生的心思。
烛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柔和温馨,抚慰着床上的美人酣然入梦。
与此同时,顺风客栈的伙计们正在纷纷加急点灯。很快,一盏盏烛火将整个厅堂照耀得如同白昼。
“国师,赵将军安好。”掌柜华三中一听到消息便衣不及带地赶来,忐忑不安地跑至谢辞跟前恭敬问候道。
记得上回国师下榻他们客栈还是在两年前。眼下深更半夜,他和一群禁卫军风尘仆仆地赶来,不会是他们客栈出什么事儿了吧?
华三中越想越心惊,冷汗涔涔,背衫浸湿。
谢辞扫视了一眼厅堂,目光落在华三中身上,见他两手紧搓着大掌,眼底收敛了几分冷意,平静说道:“华掌柜,好久不见。”
华三中惊诧抬眸,没想到国师竟然会记得他这等小人物,不安的心绪瞬间退了几分,转而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表情,受宠若惊地回道:“承蒙国师能记得小的,小的心中惶恐,不知您有何吩咐?”华三中将谢辞和赵羽引至座上,为他们沏上一壶“玉叶长春”。
谢辞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劳烦,本阁到此是为了打听一个人。”
“国师请讲。”华三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两日可有一位年轻的银发儿郎带着一位容色无双的贵女入住此处?或是这名贵女戴着幂篱,围着面纱之类的?”
华三中微怔,连忙将这几日当值的伙计全部喊了过来。
吴喘一听,眼睛猛得一亮,上前一步连忙回道:“回国师,昨夜有一对年轻夫妻入住,儿郎一头银发,容色非凡。他和夫人来时,贵女面遮白纱。今日傍晚过后他俩还租了本店的马车出去了,大约子时前才回来。如今住在三楼的一等“南山阁”。
“夫妻?”谢辞猛得抬眸,错愕地看向吴喘,再一次问道。
吴喘面色一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期期艾艾道:“回。。。国师,是。。夫。。妻,那名贵女也。。承认了。今日俩人回来换房之时,小得。。还特意与他们确认过。”
空气凝固了十息,谢辞起身上楼。赵羽和华掌柜等人紧随其后。
脚步在“南山阁”前落了下来。
赵羽见谢辞一副面带犹豫的样子,不以为然道:“国师,要不咱们破门进去?”
他是个武将,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抓就完事儿了。
谢辞不语,手指反复捻弄着腰间悬挂的镂空雀纹吊香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铛铛”声。
难道她这么快又嫁人了?若不是,为何要承认是那名男子的夫人?
赵羽看着谢辞眉宇间的纠结都要溢出来了,心头焦急起来。他有时候真不理解那些个文人讲究。忍不住提醒道:“国师,万一他俩不是夫妻,沐贵女恐有危险。您再不行动,要是被对方察觉了,又带着沐贵女跑了,到时候咱们上哪抓去?”
“破门!”
眼下容不得一丝“万一”,谢辞不再有任何顾忌。
屋内烛光昏暗,暗香袅袅。
“谁?”
一道慵懒娇软的声音从一幅巨大的纱屏后传来。
谢辞呼吸一紧,扬手示意他人全部退下。
脚步轻轻踱至纱屏之处,缓过心神,朗声道:“在下谢辞,请问里头可是沐瑶沐贵女?”
沐瑶梦中惊醒,那道有力的破门声差点没将她吓死过去!她还以为是魏无殇追来了,和沈初堂打了起来,没想到是谢辞。
她憋得一张芙面通红,硬生生地将满腔怒气给压了下去。手忙脚乱地系扎好裙裳,向纱屏后的那道人影走去。
“谢公子。”沐瑶声线软糯地喊道,脸上尽可能地扯出一丝自然的微笑。她那颗过度受惊的心脏至今还在隐隐作痛,难受极了。
谢辞怔怔地凝视着离他不到半丈距离的美人。青丝蓬软,自然弯曲的大卷拂在两肩,妩媚慵懒。一双美目睡眼朦胧,好似一只迷途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秀挺的琼鼻微微耸动,正昭示着心中的不安。芙面在红烛的映照下嫣然腼腆。那樱粉娇艳的唇瓣微微翕动,仿佛在向他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谢辞神魂一荡,迅速错开目光,不想落在了那对高耸入云的完美曲线上。两座雪山傲然挺立,正微微起伏着,但映在他的眼里却是一幅波澜壮阔的美景。
谢辞的大脑“轰”得一声炸开,长久寂寥的心脏强烈地跳动着。他心下慌乱地旋转着目光,却又在美人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上停驻下来,不自觉地轻轻扬起修长的手指再次抚上腰间的香球,宛若那只纤腰正被他禁锢在手中轻轻摩挲。
香球发出的清脆声逐渐回笼着谢辞眸中的清明。半晌,他才移开目光恢复平静,重落在那张绝世容颜之上。
退后半丈拱手说道:“是在下失礼了。贵女无恙便好。”
“谢公子,我今天去找过你,你不在府中。我给你家的门卫小哥留言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寻来了。”沐瑶如今彻底缓过神来。看着眼前始终如一的白袍矜贵儿郎,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心也跟着安定多了,好似在汪洋大海之上攀上了一截救命树桩。
谢辞闻言,心揪回道:“是我疏忽了,还望贵女莫怪。”
沐瑶觉得谢辞的口吻对她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照说许倾城与他师出同门,喊声弟妹不为过吧。怎么一口一个贵女地叫着,莫非他。。。?这令沐瑶一时间迟疑起要不要向他寻求庇护。还好谢辞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
“沐贵女孤身一人住在客栈着实不妥,不如先随我回国师府?”他开口问道,目光扫过内厢,并没有发现他人,却闻到一股沁鼻的药香。这令他有些吃惊,转而试探道:“听说你是和夫君一起来的,不知他人在何处?”
沐瑶一愣,陷入沉思。她想起睡前沈初堂与她说的话,琢磨起他的意思来。五息过后,浅笑回道:“他并不是我的夫君,是我的贵人。这次我流落北冥多亏了他的帮忙。无妨,我先与你回去。贵人那边,我会留信告知他。”
谢辞闻言暗暗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舒展开来,平静说道:“也好。”
他再次细细观察了沐瑶的容色,有些担心地问道:“屋内药香清幽,贵女可是病了?”
沐瑶搁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眼角浅弯,回道:“是那位贵人的药。”
她在松纸之上给沈初堂写下了用药注意事项,以及一大段感谢的肺腑之言。也许今后再也无缘得见。一想到沈初堂一路上对自己的种种照拂,沐瑶将身上的那对红珊瑚耳环一起附在了信函之上。
上车前,沐瑶再次望向三楼昏暗的“南山阁”,不知怎么地,心中竟有些不舍起来。
乌骓马车缓缓离去,沈初堂从暗角走出,凝视着沐瑶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再一次没入无尽的黑夜之中。
一路上沐瑶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谢辞,令他听后心疼不已。很难想象一位身娇孱弱的贵女短短几日经历了这么多曲折。若不是那位银发男子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但更令他震惊的是沐瑶即将要与赫连允大婚。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两人居然能够佳偶天成,心中强烈的不甘无处不在。
平复心绪过后,谢辞开口问道:“你可知晓那个劫持你人的名字?”
沐瑶低头不语,她思忖许久,决定还是不将魏无殇的名字泄露出去。他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自己,却曾经两次豁出命去救她。虽然魏无殇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却做不到他那样忘恩负义,不守信用。这次为他瞒下,就算是与他彻底两清了。她的思绪渐渐飘远,也不知道魏无殇找没找到“千年水晶兰”。
谢辞察觉到了沐瑶的保留,但也不做勉强。毕竟现在人好好地坐在他身边,这已是莫大的安慰。不过沐瑶提及的一位黑衣人的名字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决定就从“金言回”这个名字着手查起那群蒙面人的底细。
国师府占地面积很大,有近两百亩的规模。里面结构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曲廊蜿蜒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假山秀石,“姹紫嫣红”更是数不胜数。
沐瑶一路听着流水淙淙的空灵之声,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心境一下子豁然开朗,一扫疲态。
两旁匆匆走过低头问安的仆侍皆偷偷好奇地观望着这位被带进府中的幂蓠贵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地讨论着她与国师的关系,兴许不久他们府邸就会迎来一位女主人。
谢辞安排沐瑶住在“曲溪苑”,与他所住的“冠云苑”仅一墙之隔。
这让沐瑶有些许不自在起来,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不好多做要求。
谢辞书信数封,让赵羽放出了四只海东青飞往大允相府和五台县“小荷园苑”报平安,又派两路人马快马加鞭赶往那两处捎信。他见沐瑶愁眉不展的样子,夹上一块腊味合蒸放至她碗中宽慰道:“沐贵女安心住下便好,相信很快倾城和赫连公子就会来接你归家。来尝尝这块腊肉合不合口味。”
沐瑶回过神来连忙接过,这才发现桌上早已摆满了热腾腾的珍馐,其中腊味合蒸就有两道。她略微吃惊地看向谢辞。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腊味合蒸?
谢辞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嘴角掠过笑意,眉目疏朗道:“你大婚那日桌上就有这道菜品,无意间听长公主提及你最喜欢吃这道腊味合蒸,我便让人去醉湘楼和喜宴楼买了两份回来。也不知哪家合你的口味。你尝尝,若是喜欢,明日我再让人去买。”
沐瑶轻轻咬下一口,心里琢磨着谢辞的言语,这话她听着怎么有点。。。?她颤着心弦不敢再想下去,暗暗瞄了他一眼心无旁骛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