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瑶轻轻颔首,她和沈初堂经历了一路,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她觉得可以适当地吐露一些,随即坦然道:“不瞒沈公子,我家离这儿有点距离,谢国师与我夫君师出同门,我准备请他送我回家。”
“你夫君也是陈冕大师的弟子?”沈初堂狐疑道,据他所知,陈冕只收过两名关门弟子。一名是北冥现任国师谢辞,还有一位是已经离世的南戉第一才子李叔同。
沐瑶面色微滞,哦?原来谢辞的老师是陈冕。这——她倒是不知,只是听许倾城提及过他和谢辞都是“国韵堂”的弟子。
“不是,我夫君同他不是一个师傅。”她并不想过多透露,毕竟自己对沈初堂不了解,前前后后加起来才相处了一日光景。
吃完最后一块菠萝,沐瑶放下果叉,启唇说道:“沈公子,请稍等,我去将药方和丹方写下来给你。”
沈初堂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她的背影:与谢辞同门,又娶得绝色佳人的,近期只有大允国的“寒梅公子”许倾城了。听说他的夫人是大允近三百年来唯一得到御赐“九酝金凤酒”的奇女子,甚至在大婚当日还遭到了嗜血阁的血洗和抢亲。原来是她,这么说来,这位沐贵女是那位的意中人了?
沐瑶轻轻吹干两张松纸交予沈初堂手中。
娟秀清丽的字迹跃然纸上,让沈初堂滞愣一瞬。笔走行云流水,落笔干净利索,每一道笔势皆蕴含着灵气,飘然若仙。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那张丹方之上给画上了详细的炼制流程。寥寥数笔,将丹炉、药材、火候描画得格外逼真。仅用黑墨就能将轮廓线的深、浅、暗、投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仿佛真的有一只起火的炼丹炉近在眼前。她的画技新颖写实,竟然连他都不曾见过。
再仔细查看方子的内容,每一种皆要用到三四十味药材。看着倒是没有几样珍稀品种,不过比例和火候都有着极其详细的标注。沈初堂不通药理,但是凭着这两张洋洋洒洒精准到分的抓量,瞬间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抬眸看向端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子,他满眼的欣赏和震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嘴角扬起一抹春水,赞叹道:“沐贵女这一手好字,好画着实令人惊叹,在下佩服。”
沐瑶凝视着沈初堂那灿若朝阳的笑容,仿佛暖到了心里。今日的他,换上了一身碧空色的青衫,交领处别着一枚精致的玉兰花金扣,头戴镂空金冠,鬓发蓬松如云,半束半绾的三千银丝自然垂落在肩头恰似一条流光溢彩的绸带,无风自扬。一身的绝色风华令她蜷紧了缩在手心的笋指。想到自己耳上缀着的那对金色玉兰花,眼角偷偷镀上了一抹绯色。
佳人那强忍矜持半娇半羞的神态落在沈初堂的眼里,仿佛百花簇放般娇艳欲滴,充满了无限生机。近在咫尺的盛色,空气中弥漫的杏花和栀子花香,还有自己身上独有的茗香,融合交织在一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感直冲天灵盖。沈初堂扬起修长干净的食指缓缓伸向沐瑶的嘴角,为她轻轻拭去那点几不可见的唇脂。
唇角的寒意唤醒了沐瑶的神思却让她的心海起了涟漪。
这样的男人实在不能不令人心动,只是眼下她无暇分心。
沈初堂见娇人儿正襟危坐的样子,忍俊不已,温声细语道:“可是现在想去国师府了?
沐瑶强作镇定地将头扭向窗外,明月初悬,无边的深蓝还未完全褪尽。是该走了,再晚就失礼了。她感激地朝沈初堂点了点头。
谢辞的府邸与“顺风客栈”相距约五十里路。沈初堂这回没有选择带着沐瑶御空,而是向客栈租了辆马车,送她前去。
车身由上好的杵榆木打造,特别结实。车厢空间不大,但有三个软绵的竹编靠枕,凉爽舒适,沐瑶捧在手心里觉得惬意极了。
沈初堂将未穿的几套服饰一起放在了车上,让店家准备了香茗、果点,甚至还细心地备了一盏酸梅汤,这让沐瑶心窝鼓胀,难为情起来。
“沈公子,我应该还会在这儿待上几天。不如你先按着药方疗伤,三日后我为你复诊如何?”沐瑶红唇轻启真诚说道。眼下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回报人家,实在良心难安。萍水相逢的,却得他屡次出手相助。若不是身边暂无药材,定会为他炼制几大瓶抗寒药丸赠予他。
沈初堂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扬起一缕清风。他眉目疏朗地瞧着沐瑶,轻轻了拂起胸前一束银丝,心悦说道:“甚好!国师府邸一里处有一座朝露茶庄。若是在那儿会面,不知沐贵女是否方便?”
“没问题。沈公子好像对这一带儿很熟悉,你是住。。。?”沐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用了一个升调省略。
沈初堂笑着接道:“我平日里喜爱云游四海,素来嗜茶好美食。这儿的茶食比较对我胃口,故来的次数多了些。”
难怪。沐瑶忽而想到了“水云间”,脑中闪过在北冥开建分店的念头。心中的宏图大志油然而起,相信很快她在咸水城也能有一番作为。
车轱辘在国师府拐角处缓缓停了下来。沈初堂好似有些顾忌,并没有想送沐瑶至大门口的意思。
沐瑶随手取了一顶幂篱,晴水色的薄纱意外地与沈初堂那身青衫同色,幂篱之下的娇颜瞬间染上了红霜。她定了定神,平静说道:“沐瑶再次谢过沈公子,就此暂别,期待与公子三日后朝露茶庄再见。”说完微微作揖行礼。
沈初堂虚扶一把,眸色深深地盯着她看了三息,拱手道:“再会。”
车夫将轻装取下,陪同着沐瑶一同行至国师府门前。
门口的两名守卫早就注意到沐瑶的身影,只是他们早已习惯平日里上门求见国师的贵女。
他们国师的才情,容色,谋识冠绝天下,倾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每日徘徊在门口为睹他一眼风采的大有人在,赶都赶不走。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会来个不死心的。不过看她那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倒像是有几分姿色的样子,只是那顶幂篱。。。
“请问谢国师在吗?”沐瑶客气问道。
悦耳的娇音震得晏林身形一颤,先前飘远的思绪一下子拢了回来。他红着耳根拱手道:“这位贵女,你来得不巧,谢国师昨个儿夜里就外出了,至今未归。要不,您改日再来?”
不在?
沐瑶微怔,思忖片刻,缓声说道:“这位小哥,我姓沐,是从大允来的,家夫与谢国师是同门师兄弟。可否让我进府等候?”
晏林闻言一窒,双目不禁跟着睁大了一圈:果然是冲着他们国师来的,还是从别国赶来目睹公子风采的。只是这位贵女,您都成婚了,还来找我家国师是几个意思?莫不是想要我们北冥国师上你们大允国去当个夫侍?
一想到眼前这位贵女有着想蹉跎他家国师的意思,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善起来。
“沐贵女,国师府不是谁都能进的,必须要有拜帖。不是我夸大,还从来没有哪个贵女能进的了咱这国师府的,就连司贵女来了,国师也是当场把她给请回去了。您还是请回吧,莫要久等。”
晏淮见他哥口吻不怎么客气,怪失礼的,挠着头皮走近憨憨道:“贵女,您还是请回吧,国师真的不在,昨夜同赵将军一起出去的。走得时候火急火撩的,所以一时半会儿怕是露不上面了。您不如先回去,明日或者后日再来瞧瞧?”
见这两人严防死守的模样,沐瑶无语至极。
万恶的封建主义!
车夫见状,心有不忍,轻声提醒道:“贵女,您看要不要先回客栈?”
沐瑶向拐角处望去,见有一抹身影伫立在那里,心中长叹一声。
“我叫沐瑶,家夫许倾城是大允国丞相府的三公子,麻烦二位转告谢国师,就说我来找过他,暂居顺风客栈。”沐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的表情,尝试着补充说道。
两人明显有一瞬的惊诧,晏淮吃不准地将晏林拉至一旁说道:“哥,要不问一下苗叔?”
“你还真信她说的,大允相府三少夫人能这么晚跑到北冥来找咱们公子?也没见她夫君跟着。将她放了进去,莫不是要毁了咱们公子名声?再说了苗叔也不在府里头啊。看她也不是很急的样子,明日再来就是了。”
晏淮闻言,醍醐灌顶。是啊!万一坏了公子名声,这可是天大的罪过,使不得使不得!连忙拱手道:“沐贵女,真对不住。府中有规定,咱兄弟俩就是个看门的守卫,坏不得规矩,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您交代的话,待我们国师回来一定一字不落地转告,请您放心。或者您明日再来瞧瞧?说不定就能见着了。”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了。毕竟是位贵女,这么晚了被打发回去,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啊。
“小哥客气了,多谢!”沐瑶闷闷地应声说道,转身走向那抹挺拔的身影。
“沈公子,看来又得麻烦你了!”沐瑶难为情地说道,口吻带着一丝局促不安。
沈初堂微微一笑,眸光收尽万千温柔,挽起车帘,扬起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下本就闲来无事,游历四方,能得如此佳人相伴,吾亦何求?我们先回客栈。”
车轱辘的“咯吱”声再次响起,沐瑶摘下幂蓠舒了一口气,转眸之际面前已多了一杯酸梅汤。
沐瑶感激地接过玉盏,盏身冰凉,愕然道:“是冰镇的!”看向沈初堂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起来。
沈初堂笑着回道:“出发前让伙计备了一桶放在车底的隔板中,用棉布裹着,夜风清冷,还剩半桶未融,尝尝味道如何?”
沐瑶垂着眼睑,微微侧身轻抿一口,冰爽酸甜的口感拂过味蕾,浑身顿觉舒畅无比,透心凉,心———飞扬。
她闪烁着眼神不敢看他,实在是太熨贴了,她的整颗心都快被熔化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倏地,她发现自己的运气还是挺好的。
“沐贵女接下来有何打算?”沈初堂问道。
沐瑶沉思片刻,缓而说道:“我准备给家里头书信一封,让客栈帮忙捎去。明日或者后日想再来一次国师府,或许很快谢国师就会来寻我。趁着这段空闲,你可以将两张方子上的药材和丹炉找来,我为你将丹药炼好,寒症也可以同时治疗起来。”
沈初堂静静地看着沐瑶半晌,浅笑着回道:“好,有劳了。”嗓音撩心入骨,又带着一丝柔软,在凉风习习的夜里显得格外魅惑,富有磁性。
“只是。。。”沐瑶轻轻蹙起了娥眉。
沈初堂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启唇言道:“但说无妨。”
沐瑶觉得自己有必要同他提一下和她在一起的风险。
“不瞒沈公子,昨日我要躲的人武功很高。若是那人追来,我担心会给你惹上麻烦。”沐瑶觉得他真的很好,不想到时候将他也一起连累了,况且他还有寒症未除。
沈初堂微怔,转而沉声一笑,从容说道:“沐贵女多虑了,只要你不想离开,就没有人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一切有我,安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