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漏一拍

沐瑶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回到玲珑阁,一夜无眠。

天际泛白,徐徐升起的朝阳射出赤红的耀光很快将天空染上了一层红晕。

朝霞驱散了黑夜,迎来了新的一天,却没有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披衣踱至案前,翻阅着这两天的拜帖,她记得里面有赫连晴的。

再抬眸,一抹眩光引起了她的注意。打开轩榥,一支精美的金镂翠桃珍珠钗赫然躺在窗台上。轻轻拿起,目光眺望远方,这已是她连日来收到的第七件珠宝了。

起初收到的第一件珠宝是一副玲珑的粉珠耳环,待沐瑶欣喜地戴上在许倾城面前晃了一整日后,他的反应让自己意识到这份礼物并不是许倾城送出的。

自此以后,窗台上每日都会被悄悄放上一件不重样的首饰,一件比一件华美,一件比一件巧夺天工。

沐瑶的心里恐慌过,以为是嗜血阁那位尊上的手笔。可是后来细细想来,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了。依那位的个性,应该不会送上礼物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无论是谁,这人对她应该没有恶意,而且也没有想要露面的意思。

沐瑶将珠钗锁入珍宝盒内,又附上留言和银票回放至原处关上轩榥。

她从衣橱里选了一套木槿紫的衫裙,配上一顶蛋壳黄的幂蓠让管事赵叔应了赫连晴的拜帖,约一个时辰后于“水云间”的“如意阁”会面喝早茶。

暗处,柳回风一双惑人的桃花眼落寞地目送着沐瑶的背影,手中那五十万两银票被捏得褶皱不堪。他垂下眼睑一字一字凝视着留言条上娟秀的字迹,心中郁闷极了。

记得佳人戴上那副粉珠耳环时,他高兴地一夜未眠,将山庄珍宝阁里娘留下的首饰翻了个遍,精挑细选地择了几样最好的送给美人,之后便再也没见她戴过。是不喜欢吗?

他爹说了,娘留下的这些首饰是要传给他未来妻主的。美人留下了七件,那天下第一庄少庄主夫人的头衔非她莫属了。

这几日为了守好沐瑶,柳回风不知和嗜血阁动了几次手,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也许是“无名”顾忌到太傅府,没想着惊动佳人,他和李云琛、秦老联手才将其勉强击退。

他这么费心费力地卖命,却不见佳人一丝欢喜,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水云间”酒楼

孙掌柜知道东家要来,早早通知了厨房忙活起来,一帮膳夫激动地争先恐后拿出十八般武艺,将楼里所有的点心做了个遍。

很快,“如意阁”内,八仙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精巧玲珑的点心。

沐瑶一身仙气,襟飘带舞地迈入楼内。

“东家,您来了,客人已至。”孙掌柜恭敬地迎了上来,低眸躬身不敢直视。

未至午时,楼里只有零星的两三桌客人。见一抹雀色亭亭立在踏跺处,纷纷起身张望。还未瞧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先前所见皆是幻象。

沐瑶踏入“如意阁”,意外地未见赫连晴的身影,却见赫连允一身玄色银丝绣竹华袍,手执砂壶,缓缓地将茶注入翠碗。一霎间,屋内茶香四溢,仙气袅袅。

赫连允抬眼,眸中漾起一丝柔情,将面前斟好的香茗轻轻推向副陪,笑意潋滟道:“沐贵女,别来无恙。”

沐瑶款款入座,只手微微撩起幂篱,将茶水送入口中。味涩有甘,醇厚绵长。

“这不是水云间的茗茶。”沐瑶轻声说道。

赫连允浅笑轻扬,眸色深深地盯着她道:“这是兰陵郡的特产——西山白露。”

沐瑶声音一顿,缓缓放下了茶碗。

西山白露——赫连家传承至今的唯一茶品,专用于喜宴。

今日她约赫连晴本想探探赫连允的意思。如今本人亲至,更好。斟酌片刻,红唇轻启:“赫连公子,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赫连允闻言,端至嘴边的香茗一顿,轻轻吹上一口,碧绿的茶叶在碗中打转,悠悠落至碗底又重新浮起。

他轻轻撩抚着落至胸前的一抹青丝,目光潋滟地看着沐瑶,嗓音又轻又哑道:“摘下吧。你我之间无需隔上一层。”

他的声音有一种独有的魅力,蛊惑着沐瑶完全沉浸在他的心海中,不断地向他游去。

眼前的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望着那双饱含深意的黑瞳,好似任何拒绝的言语都是一种亵渎。

她没出息地摘下幂篱,露出颠倒众生的美貌。

赫连允紧了紧右手的茶碗,压下腹下的燥意,将目光移至美人额前的那抹碎发,倾身上前,伸出修长有力的食指为其挽至耳后。

温热细腻的触感令他呼吸渐沉,他迅速地坐回位子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极为自然地端起翠碗轻酌一口,缓声道:“没有误会。贵女安心待嫁便好。”

低沉极富磁性的嗓音令沐瑶有一瞬间的窒息。赫连允深邃有力的目光,浑身散发出的沉稳、自信和从容还有那一身强而有力的体魄无一不挑战着她的理智。不得不说,他是自己至今遇到的所有男人中最具吸引力的,有着连许倾城也无法匹及的魅力。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安心待嫁”。浑浑噩噩的,想拒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赫连允见沐瑶面色不佳,一言不发的模样,似笑非笑道:“但说无妨。”

良久,待对方品完第四杯手中的翠碗,沐瑶沉着嗓子道:“还有四日我便出阁了。”

赫连允微微颔首,俊美无俦的玉面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不冲突。”

听着这话,沐瑶心中微恼,眼中流露出几分愠怒说道:“你怎么没和我确认就向我爹提亲了?”

赫连允望着沐瑶,渐渐收敛起笑意,漆黑的眸里深不见底,慢条斯理地回道:“相信李太傅已经助你回忆起那日的过往。你还需要向我确认什么?”

“那日发生什么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救命之恩理当涌泉相报,但是以身相许这种报答方式对于我来说过于为难。我和许大哥不日便将大婚,婚后也许会移居他地。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打理,心也只有一颗,无心也无力与他人再续姻缘,还望赫连公子谅解。我在上京有十处繁华地段的楼铺,愿赠予公子以示谢意。”沐瑶垂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自己退怯,憋着好大一口气才把这一段措辞说完。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绕绕的茶香,杳无声息。

再抬眸时,沐瑶惊觉不知何时赫连允已至她身前,重重地将她抱起环至腰间,狠狠压向身后的扇墙之上。他的眼中凝聚着风暴,流露出的危险和狠戾令沐瑶顿时失了三魄,当场滞愣在那里。

极度尴尬羞耻的姿势令她的梨颊瞬间染上了浓浓的绯色,落在赫连允眼里更加靡艳。

修长冰冷的手指用力捏起她的两颊,霸道地贴上她的樱粉,强而有力的体魄禁锢得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衣襟褶皱不堪,不知何时已被扯开,露出一大片莹白的锁骨,浓郁的沉香味充斥她的鼻腔和口中。惊骇之下,精雕玉琢的手指狠狠没入对方的三千青丝中,但钻心的疼痛并没有让身上的男子妥协一分一毫,而是换来更加肆无忌惮地索取。

直到那抹粉唇被揉捻成血红,赫连允才猛得放开她。

“现在想起来了?安心待嫁。若是仍然想不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回想。”

赫连允未给沐瑶留下半点思考余地,在她极度震骇的目光下,标准地行了个拱手礼云淡风轻地扬长离去。

她独自坐在“如意阁”中直至午时许倾城来接,才竭力调整好情绪,戴上幂篱与其一同离开。

如今俩人的婚事已经全部筹办妥当。许倾城今日起了个大早,再一次核对了一番流程细节,确认无误后兴冲冲地与母亲商议日子能否再提几日,被夜静姝当场赶了出去。

“阿瑶,我巴不得今日就娶你过门。撇去今日,还有三天,我怎么觉得度日如年时间这么久呢。”说着挽起沐瑶的柔荑反复摩挲着。

沐瑶此时完全没了心思,思绪纷飞,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阖眼休憩。

“阿瑶,今个儿你和赫连晴聊什么了?请帖给她了吗?”

许倾城试探地问道。他想知道那个多事的女人有没有又约他的妻主去一些乱七八糟的聚会。上回阿瑶落水的事情还没和她好好算账呢。”

半晌,许倾城未得到沐瑶的回应。

轻轻撩起幂篱,一张香甜惬意的睡颜映入眼中,伴随着绵长的呼吸声。

倏地,唇上那抹过度的艳色令许倾城眉眼之间溢满了冷色。他扬起手指轻轻抚上,反复摩挲着,直至怀中佳人秀眉轻蹙,才轻轻挽下皂纱。

胸中翻江倒海,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慑人光芒。

一路无言,心事重重。待许倾城送回沐瑶,第一次头也未回地不告而别。

沐瑶睡意朦胧,两眼惺忪,直至申时悠悠转醒发现许倾城不在府中,向赵叔询问过后这才知晓他送自己回来不久便离开了。赵叔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沐瑶心下疑惑,便道:“赵叔,您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赵煜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但他疼爱眼前的“小主子”,还是多嘴地提了一句:“大小姐,今日归来之时,姑爷的面色看着不太好。”

慌乱不安一丝丝从心底不断涌出。

她蓦地冲向玲珑阁,拿起梳妆台上的八宝鎏金莲花镜,只见唇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红印。

糟糕!闯祸了!

脑中迅速思索着一切能圆的措辞。

秉承一个死不认账的原则,匆匆上了一层厚厚的口脂,火速赶至丞相府中。

夜静姝见儿媳这时来府,瞬间一愣,回过神后连忙让膳房添几样好菜。

“阿瑶,今日府上做了你爱吃的腊味合蒸,晚上留下用膳。”夜静姝眉开眼笑地说道。

“伯母,许大哥呢?”沐瑶一心想着许倾城,现在就是把一百零八道宫廷流水珍肴摆至她面前,都毫无胃口。

这么一提,她倒想起来了,儿子好像还未归家,便询问了陈隐,得知许倾城从太傅府回来后并未进府,独自一人离开了。

夜静姝一愣,眨了两下美眸,立马笑道:“今日一早他便又去核查了一番大婚细节,这孩子还想着再早几日成婚,看把他急的。阿瑶莫急,他这会儿肯定又忙什么去了,一会儿安心用膳,府里头的手艺不错,味道不比醉味楼差。”

转头便示意陈隐将许倾城尽快找回来。

“味来香”内,许倾城倚靠在沿街的雕棂旁大口大口地灌着烈酒。

玉液滑过舌尖,沿着如玉般的下颌浸入衣襟,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醇香。

清逸绝伦的脸庞酡红一片,他支手撑着下巴,神色迷离地望向楼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市。

落日余晖,晚霞醉人。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

街角处的一抹藕荷色的俏影注视着楼上那身青衫足有半个时辰。

轻轻扯开的衣襟,点点星芒的黑眸,眼角绮靡的绯红令沈流英不禁心中荡漾起来。

鬼使神差下,她挪着碎步慢慢走进酒楼。

大街上烛火通明,橙红色的火焰将许倾城本就俊美绝伦的脸颊映衬得更加妖孽。清风拂过,衣袖翻飞,眉目如画,宛若谪仙。

他的发束早已掉落,如缎的三千青丝随风扬起,恣意飘落在肩头。哪里还有往日里“寒梅公子”的矜贵,早已化作一株致命的毒罂粟,令人浮想联翩,哪怕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

沈流英面色潮红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那是她从小暗慕至今的儿郎。多年前许府上门提亲,她原欣喜地以为是与许倾城结亲,没想到却是为了许如尘而来。

她是一个胆小鬼。这份爱恋,默默地藏在心中久得都快忘记了年岁。

满屋子弥漫的香醇渐渐麻痹了沈流英的每一根神经,她一步一步极其小心地向心上人挪去。浓烈的酒气和年轻男子独有的荷尔蒙气息充斥着她的鼻腔,拷问着她的灵魂。

“阿瑶?”许倾城微微睁开半阖的美目,竭力撑起半个身子,恍惚地看向眼前的那抹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