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允伸出右手,一根根纤长白皙的手指如同他腰间那支莹润剔透的玉笛,沉稳有力地拿起面前的杯盏。他垂眸端详着杯中的“琥珀”,眼神带着破釜沉舟。良久,左手托起杯底,双手并拢,再次抬眸望向沐瑶,一饮而尽。
场上唏嘘起来。贵女们亦是纷纷侧目到底是哪家明珠吸引了这么多儿郎的目光。
沐瑶呆滞地定格在那里,一双杏眼瞪得溜圆。赫连允的举动代表着?是她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吗?顿时思绪万千起来。
心海时而漾起一片涟漪,时而波澜起伏。时而浪起百丈欲乘风破浪,时而又节节败退畏惧不前。
而身旁的赫连晴却是另一番模样,只见她又惊又喜,浑身忍不住地轻颤。众里寻她千百度,她哥可算找到中意的姑娘了!
赫连晴转眸看向沐瑶,又幽幽望向远处面色阴沉的许倾城,不自觉地眸色加深,脑中细细思忖起来。
许倾城终于按耐不住,向夜清寒以家中有事为由匆匆告辞。夜清寒也有此意,提出正好与他们一同回程。许倾城面上不好推却,心中亦无暇顾及。相比夜清寒,赫连允的威胁更大。
此人瑶林琼树才色佳,亦狂亦侠亦温文。撇开年岁劣势,他许倾城自叹不如。若问天下谁与争锋?恐唯北冥谢辞一人矣。
沐瑶、赫连晴对于许倾城与夜清寒的到来很吃惊。
许倾城担心沐瑶生气,便以夜清寒的名头为由欲带她先行一步。
一会儿“赠折柳”的活动就要开始了。沐瑶第一次赴春日宴,刚起了个头却要离开,这和赏月被云遮有何区别?
她心中不愿,但人已至跟前,便不再多说。
赫连晴急了,攥着沐瑶百无禁忌道:“瑶瑶,后面还有好多活动呢,可好玩了。要不你留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许倾城一听,那还了得?他目光极其不善地逼视赫连晴。
赫连晴才不怕他的威胁,她早看许倾城不顺眼了,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的清高样,骨子里全透着假正经。
夜清寒笑得极浅,有些玩味道:“赫连贵女今日倒是得闲。”
赫连晴一脸平静毫无愧疚之色,清了清嗓子:“回太子殿下,是我二叔二婶让我跟着大哥来的。不信你一会儿问他。”她才不在乎什么太子妃位。在她看来夜清寒远不及谢辞一根手指头,也就是出身高贵了点。她爷爷整日里唠叨着她是赫连家未来的脊梁骨,自己哪有这么伟大!冯暄妍喜欢这位子就让她坐呗,反正这俩人个个自命不凡,争强好斗,绝配!
夜清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位老人家费心了。”旋而看向沐瑶:“沐贵女,一会儿春日宴结束的时候人流量会很大,不如一起先回去?
沐瑶刚想回话,见赫连晴用力扯着她的衣角,便道:“呦呦,我还是先乘太子殿下的画舫回去吧。改日我请你上“水云间”尝尝新菜。”
画舫?赫连晴瞬间心领神会:“瑶瑶,我和哥哥是乘着我们家的私舫来的,你不用担心一会儿没船回去。”
这话儿夜清寒和许倾城——信!
兰陵郡赫连世家以造船业起家,是大允最大的船商。皇家三分之一的战船全部出自赫连世家。这也是庆元帝看中赫连晴最重要的一点。
赫连晴见沐瑶举棋不定,又道:“瑶瑶,后面还有好多环节呢,你舍得离开吗?还有,我家的船可漂亮了,精巧结实仿漏水,全柚木打造,里面所有的配置也是最新的。天下只此一只,还是去年我爹娘送我的生辰礼。你不想上去玩玩吗?”
许倾城见沐瑶眼神有了变化,心里不确定起来。
果然沐瑶开口:“许大哥,要不你先和太子殿下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该死的赫连晴!许倾城心底问候她全家!而对于沐瑶的反应,他很失望!今日注定是个难忘的日子,他终于体会到搬石头砸脚的滋味了。
“往日里并不得见赫连贵女对别人这么热情,看来你与阿瑶很投缘。”许倾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话在赫连晴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她感受到了许倾城浓浓的警告,要和她抢瑶瑶。
她真的生气了!云启的女子本就金贵,赫连晴更是金贵中的娇贵。从小到大,身边哪个儿郎不是对她客客气气,呵护备至?她神色微眯,觉得有必要帮着沐瑶提点一下他。
幂篱下的眼中充满了不屑:“许公子,你和瑶瑶还没成亲吧?听说你会参加今年的春考,不知准备的如何了?世人皆称“寒梅公子”风流蕴藉,那本贵女和瑶瑶就等着你高中的好消息了。”
是啊!许倾城还要参加春考。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沐瑶不禁自责起来。许倾城忙着筹备婚事,又忙着帮她打理“水云间”,现在还忙里偷闲地陪她来春日宴。一想到这里,她内疚道:“许大哥,你和太子殿下先回去吧。你需要忙的地方太多了。”
沐瑶心里其实也不愿许倾城在这里陪着她。他的眼神太过炙热,无时无刻不粘在自己身上,有时候感觉心好累。沐瑶不喜欢这种窒息的感觉。况且还有夜清寒在。这男人总喜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起话来话中有话,目的性很强。
许倾城现在骑虎难下,赫连晴刚才的警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不想沐瑶不开心,但是更不想让赫连允有机可乘。一时间僵持不下。
还是夜清寒最后发声,让许倾城与他先回去。
许倾城负手而立,手背因五指用力收紧而青筋暴起。
这么快便要守不住了吗?
他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只想趁着还能稳住自己匆匆离去。
也许真的是自己过于奢求了,生了心魔。
待他们走后,赫连晴便拉着沐瑶下了阁楼和其他人一起加入到了“赠折柳”的活动里去。
贵女们纷纷折下柳枝,寻觅着心仪的儿郎。儿郎收下折柳便是回应。
青青河边,杨柳依依。少顷,情投意合成双成对的才子佳人渐渐多了起来。
沐瑶和赫连晴站在树下。
微风拂过,幂篱下的秀发偷偷跑了出来,微微扬起,惹得不远处偷窥佳人的儿郎们浮想联翩,心荡神迷。但是他们却无一人上前打扰,生怕破坏了这道美丽的风景。
赫连晴手里拿着一根折柳,百无聊赖,一脸艳羡地凝视着河对岸的有情人。
她曾经也有过几位情人,后来在北冥举办的“云启诗词大会”上对谢辞一见倾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能与自己哥哥相媲美的绝世儿郎。回去以后便剪断了所有情丝,心甘情愿为那惊鸿一瞥,放弃繁花三千。
沐瑶芙面微仰,望着离头顶不远处的一根绿枝出神。
枝条上端耷拉着一片杏花飞霙。她轻轻踮起玉足,雪白的脚踝若隐若现。一只纤纤玉手拽紧枝条,另一只朝着飞霙努力伸去,露出一截凝脂般的藕臂。
蓦然,有处阴影俯身凑近,为她摘下了那抹“妃色”。
回眸,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眼底藏着数不尽的缱绻与渴望。沐瑶隔着幂篱仍能感受到男子温热的呼吸。他那极具冲击力的盛世美颜正挑战着沐瑶的每一根视觉神经。
心瞬间漏了一拍!脚下一个不稳,向后踉跄。一只大手盈盈握上了她纤细的腰肢。沐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酥麻火热!
“是想要这个吗?”赫连允醇厚的嗓音扬起。
沐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极为自然地脱离了他的禁锢。
伸出纤纤玉手,一番“心意”落入掌心。
幂篱下娇颜似火,眸光潋滟。正欲红唇轻启,身后那熟悉无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瑶瑶,瑶瑶,我来了!”
沐瑶猛一回头,又见赵怀安!
她彻底凌乱了!这里头戴幂篱的贵女何其多,她又换了衣裳,这样也能认出?
沐瑶见他身后两侧空空,一个箭步上去牢牢捂住了他的嘴。
赵怀安傻眼了,他居然和瑶瑶亲密接触了!瑶瑶的手好软,捂在他脸上好舒服。但是很快他便没有了这种感觉,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只得恋恋不舍地拽下沐瑶的玉手,大口大口喘着气。
“瑶瑶,你轻点儿,我都快被捂死了。”
呵!说对了!我就是想捂死你,把你捂得死透死透的!
但念着小胖子那六千万两银钱,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和气说道:“怀安兄,你别喊着么大声,影响不好。你喊我沐瑶便好,喊瑶瑶怪见外的。”
赵怀安费解地回味着沐瑶的话:不是吧,喊正名才见外吧。
赫连晴咬牙切齿地瞪着赵怀安,多美的一幅画卷!被这死胖子给破坏了。
她见沐瑶和赵怀安熟稔的样子更气了。撩起裙摆上前两步,伸手狠狠推向他的右肩。
赵怀安一愣,等回过神来时原本红润飞扬的脸蛋已黑如书墨。
“赫连晴你找死啊,敢对爷动手!”
赵怀安凶狠无比的眼神对赫连晴无用,丝毫掀不起一丝波澜。但她却很诧异赵怀安居然能认出她?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怀安像看傻子似得看向赫连晴:“你是不是傻,用眼睛看出来的啊!”
沐瑶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怀安,为了证实心中所想,她问道:“这里那么多贵女头戴着幂篱,你都认识吗?”
赵怀安满脸堆笑,得意道:“只要是我见过的喊得出名儿的,我就能通过她们的身形辨认出来。”
这门识人功夫是他太爷爷从小让他练的,他还跟着好几位有名的风水大师学习看相。他太爷爷说了,这些都是常人所不常有的本领,学会了终身受益。
沐瑶欣赏地朝赵怀安点了点头。小胖子大智若愚啊,难怪能撑起硕大的浮光阁。
赵怀安回头冷眼看向赫连晴:“赫连晴,你今天必须得让我撞回来,否则别想离开。”他才不管什么儿郎风度,谁敢惹他,他就翻倍讨回来。
他们这儿的动静惹得一些近距离的人纷纷侧目。
赫连晴淡定地伸出一根葱葱玉指,朝他左边不远处指去。
赵怀安顺着方向望去,才注意到那儿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赫连允!
他太爷爷从小教他出门在外一定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千万不要与比自己强的人交恶。
恰巧不巧,赫连允便是一个。听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就连与嗜血阁阁主交手都能平分秋色。他可是至强的存在啊!
而赫连允正阴恻恻地打量着他。
大丈夫能屈能伸,赵怀安面色如常,不自觉地往靠向沐瑶。
赫连允的眸光加深了几分。
“赵公子。”他开口道,声音冷清地仿佛来自九霄云外。
赵怀安立即顺口道:“都是误会。赵某怎么会与赫连贵女计较。都是小事儿。浮光阁最近推出了新品八珍糕,有延年益寿之效。若是赫连大公子不嫌弃,赵某愿意相赠两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屁拍到马腿上。
赫连允的眸色更加深沉了。
好巧不巧,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眼见未到午时,天色却刹那间晦暗昏沉。
弹指间,一道闪电破空而出,宛若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充满了力量。
春日宴不得不提前终止。三三两两的人群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成一团,极有规律地朝着渡口方向涌去。
跟着赵怀安一起随后而至的那批儿郎,也不得不暂且放下追寻神女的痴念,寻船返程。
沐瑶跟着赫连允、赫连晴往“小洋洲”西边的渡口赶去,赵怀安紧随其后。
大雨将至,几人在细雨中疾速穿梭。
当沐瑶见到赫连晴口中说的豪华顶配私舫时,整个人在风雨中凌乱了。
渡口旁,赫连晴自豪地指向近在咫尺的扁舟:“瑶瑶,你快看,这就是我的船,是不是很漂亮?我爹娘可是花了足足三百五十万两帮我打造的,光顶好的柚木就寻了三年之久。”
沐瑶注视着面前的一叶扁舟,虽然的确精致无比,但怎么不早说船身只有两丈长!想到夜清寒那艘高大阔气的画舫,她突然有点想许倾城了。
赫连晴见赵怀安也想上船,急得脱口而出三个“不”!
“赫连晴,爷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拿起乔来了?”
赫连晴无比认真地看着赵怀安正色道:“这不是计较,我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你一上来,我的宝舟会有折损的风险。赵公子,你还是随着其他人一起等渡船吧。”
沐瑶闻言,审视着赵怀安的体型,觉得赫连晴说得很有道理。她不会游泳啊!又是风雨天的,这船绝对不能有事!
不等赵怀安回答,她忙紧着说道:“怀安兄,还请你海量。”
赵怀安眼中盛满了浓浓的失落,他没想到瑶瑶也会这么说,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瑶瑶,前几日我给你的帖子你怎么都没回应呢?我好不容易才在春日宴见上见着你。今日回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两日我去“水云间”找你,你也不在。你好像不怎么爱出门。”
沐瑶一想到帖子不禁头疼起来。她是没日没夜地看啊,充分尊重每一张拜帖。但至今仍有几座小山堆着呢。她见赵怀安委屈的样子好像她以前养的那只龙猫啊!于是沉思片刻道:“我这段时间的确会很忙,到了这月下旬能得闲几日,到时请你来“水云间”尝尝新菜式。”
之后沐瑶又安慰了他几句,赵怀安这才作罢。
上船后,赫连允问道:“沐贵女和浮光阁赵怀安很熟?”赵怀安嘴里那一声声“瑶瑶”,他听得极不舒服。
“有点交情。”沐瑶实话实说。她和小胖子之间谈的是六千万两的大生意,这交情必须杠杠的。
赫连允没料到沐瑶回答得如此干脆,转而笑道:他在商场是出了名的难缠难磨,却好像很听得进沐贵女的话。”
试探之意,显而易见。沐瑶神色微闪:“我觉得怀安兄不像外界评论那样。他其实是一个爱憎分明,纳谏如流,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在为人处世上有着极强的原则和独到的见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沐瑶对赵怀安的评价让赫连允眼前一亮,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贵女是他走南闯北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睿智的女子。
她年纪轻轻看人通透见事通达。谈吐举止礼貌得体,没有贵女身上的骄纵蛮横。她的学识以自己的观察判断应该也是颇有底蕴。听说她重整了许如尘的“水云间”。这几日“水云间”在上京势如破竹地展露头脚,日日门庭若市,许如尘经营多年半死不活的酒楼一下子全盘活了。可见在经商方面她独具慧眼,精明能干。更难能可贵的是她遇事沉着冷静,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点上是连许多儿郎都无法做到的。
沐瑶实在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喜,他好像越来越想了解她了。
这时,赫连晴扯着赫连允的袖口娇声道:“哥,你一口一个沐贵女的喊多见外啊,不如跟着我一起喊瑶瑶吧?你看人家赵怀安喊得多亲切。瑶瑶是吧?”
沐瑶头疼得厉害,她觉得称呼沐贵女挺好,正式大气有礼貌,什么场合都能用,最重要的是许倾城不会有想法。
但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瞧,赫连允果然顺着竿子爬上了。
“呦呦说的是,那我也不生分了,同你一样喊瑶瑶。”
赫连晴越看这两人越般配。然而下一瞬,她想到好像还没和大哥提起过沐瑶的绝色容颜。先前也没想着把瑶瑶介绍给他大哥,也就没多提。现在不一样了,若她哥知道瑶瑶美得不似真人,更不可能放手了。
她清了清喉咙问沐瑶:“瑶瑶,我们把幂篱脱了好不好?反正这里只有我们几个,而且一直戴着不透气,对眼睛也不好。”
沐瑶一脸警惕地盯着赫连晴:死丫头,坑我一次不够,还想坑第二次。
她自上船后,眼神就没敢往赫连允那儿多瞟。
在沐瑶看来,许倾城与赫连允对她的吸引力是完全不同的。
她对许倾城是那种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爱恋。而对于赫连允却是一见误终身,不见终身误的一眼万年。
世间百种债,情债最难还。
她——绝不摘下幂篱。
一声惊雷响起,风暴席卷而来。船外狂风怒吼,暴雨如注,身下的小舟也随着风浪起起伏伏。沐瑶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扶着船身,脑中不可抑制地想象着小舟被风浪吞噬的画面。
赫连允神色凝重。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已经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雷霆暴雨了。他紧紧地将赫连晴搂在怀里并担忧地看向沐瑶。见她好似不舒服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了两颗宁神丸分给了她和赫连晴。
宁神丸入口即化。
小小药丸不可小觑。虽然只有小指甲盖那么丁点儿大,却浓缩了是十八味药材的精华。
沐瑶细细地品味着:药香味浓,酸中带苦,苦中回甘。。。。
正品得投入,只听“砰”的一声,船身一个激震,差点失了控制,不知何时,后面有一条渡船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