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尾夏

警察局没有开空调,只有一顶挂在头上的老旧电风扇在哼唧哼唧的转着圈。

审讯室内,女警给夏湫递了一杯水,温柔道:“小姑娘,别害怕,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吧。”

夏湫“嗯”了声。

女警看着眼前这个冷静的女孩,面上浮起一丝讶异,平常人遇到色狼估计早就被吓得惊慌失措了,可这个小姑娘实在太冷静了些。

夏湫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将刚才的经过详细讲给面前的女警察。

……

警局大厅里,光头捂着流血的鼻子,还在鬼哭狼嚎个不停:“哎呦,警察同志你们可得把他抓起来呀,他故意伤人,应该判重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眼睛偷偷的去瞟谢灼。

谢灼安静的坐在一边,仔细擦着手上的血迹,眉头紧紧拧起。

断眉男坐在他旁边,看见他满手血迹,担心的问道:“灼哥,你没受伤吧?”

谢灼把带血的卫生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轻轻抬眸看着面前的断眉少年:“段成,有烟吗?”

段成愣了愣,然后拽紧裤子口袋,离谢灼远了些:“没……没了。”

谢灼垂下目光,嗤笑一声。

一边的光头还在喋喋不休,两个小警员似乎被他吵烦了,随即大喊了声“闭嘴。”

光头缩了缩肥短的脖子,这才噤了声。

过了半个小时,审讯室的门开了,夏湫面无表情的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手里拿着记录本的女警员。

夏湫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长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夺目,在场的人目光都不由得向她望去,只有谢灼一个人没有抬头。

光头嘴角边的口水又流了下来。

夏湫重新坐到座位上,抱着自己的书包安安静静的。

光头涉嫌猥亵少女,被拘留十五日,另外几个大汉涉嫌挑事斗殴,也要被拘留五日。

光头不干了,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喊道:“警察同志,冤枉啊,你不能只听那个小妮子的话。”

“那小妮子主动过来勾引我,我俩就是因为价格没谈拢,警察同志这事是误会呀。”

在场的警察一听,纷纷看向光头,一名警员又在本子上加了一条处罚,边写边说:“怎么?还想进行非法交易?再加五天。”

光头当场石化,他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冷静下来后,他小眼睛快速的转了两圈,想把矛头重新对准谢灼和夏湫,他用手指着他们:“小妮子说谎,还有那个小子故意伤人,警察同志,你们也快点把他们抓起来。”

被他指控的两人都没有抬头看他,一个盯着自己书包上的兔子挂件发呆,另一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光头就像一个小丑一样,上窜下跳。

一个小警察拿着一段录像走到光头面前:“你自己看。”

这段录像是热心市民提供的,里面清楚的记录了光头调戏夏湫的经过。

录像结束,光头脸色发白,支支吾吾的还想辩解,可这次警察却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和那几个壮汉都被带了下去。

大厅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警察再次开口,对着谢灼等人:“小伙子们,见义勇为是好事,可在见义勇为的同时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几个少年身上多多少少也挂了彩,警察顿了顿,继续说,“你们现在打电话给自己的监护人,让他们来接你们。”

众人开始打电话,夏湫翻着通讯录调出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周围讲话声陆陆续续的响起,谢灼靠在墙上,神情疲惫。

段成靠近他:“灼哥,你打算怎么办?”

“没事,反正又不是没在警察局里过过夜。”

段成握着手机,犹豫着开口:“要不,我让我爸把我们两个人都接出去。”

谢灼侧过头看他,声音有些冷:“段成,不要多管闲事。”

段成噎了一瞬,不再说话。

警察局里开始有家长前来接人,少年们走之前跟谢灼打了声招呼,谢灼都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警察局里只剩下了夏湫和谢灼,还有一个小警员。

夏湫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年,她站起身决定去谢谢他,毕竟他帮了自己。

她放下书包,慢慢走到谢灼面前。

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谢灼眼中,他慢慢抬头,视线扫过夏湫纤细的脚踝,再到她墨绿色的长裙上。

“有事?”他声音依旧很哑。

少年眼眸和她相遇。

夏湫这才彻底看清他的长相,他脸型瘦窄,线条挺拔,很好看,但又……很凶,有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此时,他漆黑狭长的眸子正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悦。

夏湫垂下眼,真诚道:“谢谢。”

谢灼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夏湫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听见他冷不丁的开口:“打算怎么谢?”

夏湫脚步一个踉跄:“你……想我怎么谢?”

他站起身,比她高了一个头还要多。

高大的阴影袭来,夏湫本能的后退。

他逆着光,双手插在裤兜里,就这么看着她,半晌才说:“有烟吗?”

他烟瘾犯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摘下帽子,薅了把头发,发型凌乱,再加上他那张冷漠深邃的脸,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颓废感。

啊?夏湫懵住,摇了摇头。

谢灼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他用下巴点了点另一边,她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个挺年轻的小警员。

谢灼俯下身:“你去帮我借一根烟来。”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袭来,夏湫只觉得脖子耳朵痒痒的,又听见他说:“你不是想谢我吗?去帮我借根烟,我们就两清。”

夏湫轻轻点头,然后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多大?”

谢灼直起腰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嘲弄:“出警察局右转有一家宾馆。”

一秒两秒……足足十秒夏湫才反应过来,她脸上一片滚烫,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未成年不能……”

等等,夏湫停住,为什么她要解释?明明就是他想歪了。

“不能什么?不能吸烟?”他随意一靠,身子倾斜,有些玩味,“未成年不能做的事我都做过,除了三件。”

他没再往下说。

她再次看向他,他明明轻笑了声,可眼底却一片冰凉,上半张脸是寒冬,下半张脸是艳阳,不禁让人想到了冰与火之歌。

这人真奇怪。

不过夏湫对他的事不感兴趣。

谢灼嘴角笑意渐淡,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冷漠:“去帮我借根烟,我们两清。”

夏湫点头,只想快点还完他的人情。

她刚提起步子,就见警局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脸色焦急,在大厅里扫视一圈,看到夏湫的一瞬间,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小跑过来。

夏湫看到乔兰小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眼眶有些酸涩。

“遂遂,没事吧?”乔兰拉着夏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眼里的担心毫不掩饰。

夏湫回握住乔兰的手,摇了摇头:“外婆放心,我没事。”

乔兰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完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灼,她神色一怔。

最终,乔兰把夏湫和谢灼都领出了警察局。

一路上,夏湫和乔兰走在前面,谢灼在后面不远不近。

夏湫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那人怎么老是跟着她们。

像是看出了夏湫的疑惑,乔兰拍了拍她的手:“小灼那孩子也住在林榆巷。”

林榆巷有些远,走路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夏湫突然明白为什么乔兰这么晚才过来,老人舍不得那五块钱坐车,所以她是一步一步走来的。

然而对自己吝啬的老人,此时却在路上拦了一辆摩的,她叫夏湫坐上去:“遂遂,林榆巷远着呢,你先坐摩的回去,在巷子口的时候等等外婆。”

乔兰有老年风湿病,她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膝盖,夏湫看在眼里,她摇摇头:“外婆,你坐。”

怀县的摩的是按人头算钱的,两个人一起坐就要十块钱,而这十块钱乔兰自然是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摩的师傅认识乔兰,他连忙出声:“乔老太,这是您外孙女吧?年轻人多走走路没关系,要不我先把你载回去?”

乔兰不想上车,夏湫看着倔脾气的老太太,默默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十块钱,在拿钱的过程中,她突然想到了还有一个人,她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空荡荡的,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谢灼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不过夏湫并不在意,她刚把钱拿出来,就听到夜空中传来一道刺耳的划破声。

一辆被改装过的黑色摩托停在夏湫面前,谢灼从车上下来,伸手摘下头盔,头发依旧乱糟糟的。

他没有看夏湫,而是把目光望向乔兰:“乔奶,您先坐摩的回去。”

乔兰看了看夏湫,又看了看谢灼身后能坐下两人的摩托车,点了点头,小灼这孩子她信得过。

走之前,乔兰又叮嘱了夏湫几句。

摩的远去,谢灼靠在摩托车上,将手里的头盔递给夏湫:“给,只有一个。”

夏湫摆了摆手:“你带吧。”

他不耐烦的“啧”了声,将手里的头盔强硬的戴在夏湫的头上。

摩托呼啸,谢灼开得很快,夏湫紧紧抓住摩托车两边的扶杆,心里冒出冷汗,这速度简直就是在作死,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夜晚温度下降,夏湫手臂被冷出一层小疙瘩,她小小的打了一声喷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她打喷嚏后,车速明显下降了些。

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林榆巷口,乔兰等在这里,看见夏湫来了,她赶紧挥手。

夏湫下车后,谢灼往林榆巷深处骑去,月光暗淡,他又重新融入了黑夜里。

乔兰家在巷子口,没走两步路就到了。

赶了几天路再加上今天这么一折腾,夏湫只想早点休息。

等夏湫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乔兰正在帮她铺床,她走过去帮忙,看见床头柜上还摆着妈妈年轻时候的相片,她轻轻拿起,看着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眉眼,只觉得嘲讽。

乔兰把相框从她手里拿下来,叹了口气:“遂遂,别怪你妈。”

夏湫语气淡淡:“我早就习惯了。”

乔兰哑然,不知该怎么安慰。

屋内气氛有些沉重,夏湫看着老人有些无措的样子,她转移话题:“外婆,刚刚那个男生你和他很熟吗?”

乔兰把被子上的折角仔仔细细的铺平:“他叫谢灼,就住在这条巷子尾。”她铺被子的手突然一顿,语气中有些怜悯:“他啊,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嗯?”夏湫疑惑。

“罢了罢了,不说了。”乔兰将手头上的活忙完,叮嘱夏湫早些休息。

夜已经深了,夏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不时响起乔斐女士的那句话:夏湫,你真是个累赘,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女儿,你别来找我了行不行?

十二年前,乔斐带着她改嫁到了江市。

她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也是第一次住进好看的公主房,新爸爸很有钱,对她也很好。

她喜欢音乐,喜欢拉大提琴,新爸爸会给她报兴趣班,从六岁开始,一学就是十年。

可在新家里,除了新爸爸,好像大家都不喜欢她和乔斐,怪乔斐带来了一个拖油瓶。

而乔斐,也从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骂她是累赘。

新爸爸还有一个前妻和儿子,在他遭遇空难意外身亡的时候,家里人齐心运作,把遗产都转移到了他儿子那里,乔斐净身出户,没有拿到一分钱。

她把气都撒到夏湫头上:“死丫头,都怪你。”

后来,她又要改嫁,对着夏湫说:“你回怀县吧,不要跟着我了,麻烦。”

那一天,乔斐悄无声息的走了,拿走了家里的所有钱,从此人间蒸发,连乔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夏湫从回忆里挣扎出来,眼睛空洞的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