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陨姐姐

“哇!星回居然那么厉害!”岑江惊讶赞叹,“那我认识的摄影师还说你拍不出好的作品,只能……”

他猛地刹住话头,“那个,我就是道听途说……那天你说自己是当事人,我就有点好奇,正好也认识一位摄影师,就向她深入打听了一下……”

岑江吞吞吐吐,忽然瞄了一眼徐行之,重新措辞,“她可能也是听人说,说你好几年都没有去户外了,这次陷入纠纷是因为盗取了徒弟的……那个,拍摄创意,对外称你们是合作者……”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像昨天围着甜点嗡嗡低鸣的蜜蜂,“当然相处下来,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苏星回手里拿着餐后解腻的柠檬水,轻抿一口,解释道:“是合作摄影作品的著作权纠纷,暂时还没有解决,但我没有盗取任何人的创意。”

“所以你才是被侵权的一方喽?”岑江长长松了口气。

古丽听得一脸肃然:“星回,我支持你维权!”

岑江也说:“是呀,需要帮忙吗?我有认识的律师,或许可以帮你。”

徐行之则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前几年因为家里的原因暂停了户外拍摄,去年年底才重新从事户外摄影,”苏星回把一个方形印花枕抱在怀里,“算是去完成一个……被我搁置了三年的计划。”

古丽和岑江静静地听她往下说,没人留意徐行之垂下了眼眸。

“我重新捡起三年前的计划,和……另一位摄影师一起去了拍摄地,因为我和他非常熟悉,当时并没有多想。后来他拿走所有底片,以个人名义参加一个圈内很有含金量的国际摄影大赛。”

岑江听完顿时蹙眉:“这个很难办啊,有计划书什么的文件留存吗?”

苏星回摇头:“这个事情比较复杂,现在想起来,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故意在消除我参与拍摄的证据。当时我们一起讨论,我查各项坐标和数据,口述给他记录,所以计划书的原文件是他敲下的。”

古丽震惊:“天呐!他既然一开始就有预谋,必定会留意不留下证据,而口头的沟通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录音,这就很棘手了!”

徐行之却忽然问:“你们去了哪里拍摄?”

苏星回收紧手臂,把抱枕勒得微微变形,轻声说:“冷湖,俄博梁。”

岑江不明所以,忿忿道:“去哪里不重要,那你还有其他可以证明你参与拍摄计划的东西吗?机票、车票,这些可以算证据吗?”

古丽反驳:“不,对方完全可以说她只是跟着一起去旅行的,毕竟星回说她已经三年没有进行过户外拍摄……”

“但也不代表不会了呀……”

“会也不代表参与拍摄了呀……”

论证陷入了死循环。

……

古丽和岑江热烈地讨论,而当事人和徐行之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因为,俄博梁。

少年时的徐行之沉默而孤独,他在一个规矩严格的家族长大,他是他们这辈第一个孩子,从小就接受严苛的教育,作为家族未来继承人培养。

但正如花盆禁锢不住大树蓬勃生长的根系,规矩也束缚不了少年的心,他游离于循规蹈矩和自我探索之间,阳奉阴违。

直到有一天,在静谧的图书馆里,他翻开天文杂志的一页,一幅巨大的双子座流星雨照片呈现在眼前:

雪域高原,星光漫天,几十颗流星同时划破长空,他的世界从这一刻诞生。

照片下标:《星陨》苏星回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苏星回的名字。

古时纪岁,天上二十八星宿运行终了,回到最初的位置,谓之“星回”。

少年猜测她生于冬月。

《星陨》瞬间击中了他的心,徐行之的人生轨迹随之改变。他终于击穿束缚一株大树生长的花盆,选择了自己心仪的专业。

后来,很偶然地,在一个小众天文论坛上,他看到了苏星回的帖子,是她拍摄的漫天繁星。

他以“Bennu”的账号名关注了她,并向她私信自己的经历。

没想到,一见如故。

那时恰好临近北半球双子座流星雨的观测时间,徐行之没问她想不想去,而是问她想去哪里,带着明显的暗示意味。

苏星回说,俄博梁。

俄博梁位于青海海西,那里是大片的雅丹地貌群,风的鬼斧神工造就了粗犷而又野性十足的土林,大片大片的赤红,如被抛离人间的异境。

广袤的无人区,是极佳的星空观测地。

不久后,苏星回给他发来一份计划书。

徐行之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笃定道:“我会遇见您。”

但最后,即使他打开了计划书,也没能在苍苍莽莽的俄博梁,遇见她。

徐行之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古丽和岑江依旧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

他缓声试探,“那三年前的文件,你还保存着吗?”

苏星回对这件事似乎不欲多言,只说:“删了。”

心中不可避免地一刺,徐行之却仍不死心,“那有没有和……什么人聊过这个计划?”

他们聊过,甚至因为论坛有信箱功能,当时传过的邮件都留有记录。

苏星回依旧避而不答,“我想先向主办方发一封情况说明的邮件,他们会要求参赛摄影师提供证据,如果他能弃权的话……”

“星回,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不要手软给他机会啊!”岑江忍不住打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星回摇头:“不是我在给他机会,只有他自己才能给自己机会。如果他不弃权,并提交了证明,也许能如他所愿……”

最后的话很轻,但很笃定,“但站得越高,摔下去的时候,也会越痛……”

徐行之在这瞬间忽然察觉,苏星回并不是忘记了她在邮箱里留存的文件,而是在逃避。不是逃避检举自己的徒弟,是逃避三年前的事情。

逃避打开论坛,或许也逃避面对“Bennu”。

所以,她首选的方法是不通过那些证据解决这件事。

徐行之心里有了底,不再为侵权的事忧心。

反而一个危险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期待她的徒弟坚持不弃权,期待她不得不重新打开论坛,期待她的反应……

见三人神情严肃,苏星回松开抱枕,“不聊这个了吧,总之不是现在要紧的事情,顺其自然就好。”

“也是,”岑江赞同,“不值得为这些事情难受,我们带你去拍更漂亮的星空!”

古丽举杯,“那为我们旅途顺利,干杯!”

桌上没有酒,柠檬水、薄荷茶、果汁、汽水,四个装着不同饮料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个约定仪式,是出发的号角。

晚上回旅店,苏星回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外面传来古丽的声音:“星回,是我。”

苏星回开了门,看见换了度假风连衣裙的古丽,手上拿着一个旅行包,在她面前扬了扬:“给你准备了护具。”

“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吗?”苏星回让她进来,有些意外,“我还想着明天去逛逛。”

打开旅行包,里面有宽沿渔夫帽、防风沙面罩、鞋套等等,十分齐全,古丽说:“徐行之让我准备的,他替你想得很周到啊。”眼里有促狭的意味。

苏星回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下午才答应带我一起……”

古丽从苏星回的反应中品出了徐行之电话里那句“麻烦”的评价,竟全是他的主观论断,不免意味深长,说:“也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情……”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问:“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很少这样纠结,上午你把他怎么了?”

“我……”苏星回愣愣地回想上午的事情,最后以她被关在门外告终,难道徐行之没有生气吗?她吞吞吐吐,试探着问古丽,“我喊他哥……?”

她在别人面前还要点脸,吞掉了第二个字。

古丽听完,忽地笑出声,“是这样吗?他这是连喜好都一并改了吗?”

苏星回不明所以,古丽解释道:“吃晚饭的时候,岑江说的那个摄影师你还记得吗?”

古丽告诉她,去年他们在罗布泊,遇见了一个女孩,专门跑到无人区拍星星,徐行之难得良心发现,帮人家解决一些困难,小姑娘就喜欢上了他。

“他回绝别人的理由很果断,他说他喜欢姐姐。”古丽笑道:“当时我觉得他太坚定了,好像真的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骗人的话术吧。”

苏星回却忽然正色:“也许是真的,我喊完他哥,就被拍在门外了!”

古丽一愣,随即笑倒在沙发上,好半晌才止住,大胆怂恿:“哈哈哈哈那下次想和他拉进关系的时候,记得自称姐姐!”

又说,“不过,他年纪确实可能比你想象中年轻许多,也只比岑江大一岁。”

苏星回微怔——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徐行之给她留下的印象是沉稳持重、冷静可靠,完全没有表现出二十啷当的冲动和热烈。至于外貌上那么年轻,她揣测这也是一个吃防腐剂的天选之人。

没料到,徐行之居然比她还小。